华鹊一见甚喜,连声赞道:“到底还是这位小兄弟有眼光!实话说么,治病救人,是行医者的天职,不该以财物衡量。也不是我一心钻到了钱眼里,非要在你们身上榨出一点。只是……如今行医者苦哇,开方买药,全由自掏腰包。要再不靠那一点小小收益,注定是要入不敷出,都得喝西北风去了。先让大夫活得下去,再能救治更多的病人哪,您说是不?”
平庄主忙道:“好!好!您要多少,还请华大夫开出个价位。只要您能治好瑜儿的病,我平某人……哪怕是倾家荡产,也是在所不惜!”说着便在怀中掏摸,想找出些金银财宝,先来孝敬孝敬他。
华鹊假意摆手,道:“平老爷,您这么说,可就太见外了。行医者看惯生死,可每当救活一个病人,怕是比家属更欢喜。您的女儿是我的病人,她的性命也就暂时交给了我,就必将对她负起责任……”他懂得见好就收,刺激过平庄主几句,便即住口不言,有心要看他从怀里掏出什么宝物。
上官耀华对他这一副假仁假义的嘴脸极是不满,抬手拦在平庄主臂前,淡淡道:“不必。华大夫,治病救人,还应看事后成效。你张口闭口,离不开好处二字,岂不令人生疑?口头上几句大话,谁都会说,甚至比你吹得更响。到时万一与你夸口不符,咱们却要向谁讨公道去?”
平庄主劝止道:“耀华,反正若瑜已经是这副样子,再如何也不会比现在更糟,姑且死马当活马医,说不定上天为咱们诚意所动,真能降生奇迹?即便不然,人家华大夫总算为咱们劳心出力,必要的一点谢礼,也是应当的。”
华鹊眉开眼笑,索性二话不说,就等他自行破费,效果反会更为显著。这一类小本经营的小老板,为能赚下最多银两,常将行客心思揣测得比其自身更为确切。上官耀华有火无处诉,只得偏过头,生着闷气。
岂料平庄主在怀中掏得几掏,处处是空空如也,面色僵了下来。在平家庄中那一场生死决战,他与原庄主联手,才勉强抵住女儿攻势,却也已节节败退,一套长衫尽给鲜血染遍。当时患难中尚无所觉,但等进了城,虽说衣襟血色已转为暗红,与周边祥和之景极不相称,倒像极了几个刚在荒僻处杀人越货的强盗。始觉这身装扮是太过显眼。上官耀华强拉着他向商贩买来几件旧衣,给三人各自换上,以免那大量血迹牵扯不清。
以四大山庄往日积蓄,均可称得是富可敌国。然而这一回匆匆逃出,连几块玉佩也来不及拿,仅有的几块碎银子也在买马、住店中不知不觉用了个精光。平庄主往日里失信于人,确是不足为奇,但难得他有心痛改前非,对此便大是愧疚。强装出笑脸,道:“实在抱歉,华大夫,我今日手头不大方便。能否……您先给小女治病,就算是赊上一笔,等哪天宽裕了,定当加倍偿还……”
不料华大夫一听说他手中无钱,本来热情的笑脸立时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冷笑道:“像你们一般,千方百计赖账的我是见多了,个个借口编得天花乱坠,什么路上给扒手偷去了,什么施舍给了穷人,什么拿铜钱当做暗器,与强盗大战个三百回合,可说是五花八门,反倒是你们的最为老掉牙。我开门是做生意,开的是医馆,不是慈善堂!假如今日你赊一笔,明日他赊一笔,到了讨账时,就个个卷起铺盖走人,真叫我喝西北风去?没有钱,没有钱还来医什么病?活该让她病死算了!说今天手头不宽裕?好啊,那就等你几时手头方便了再来,只要你的女儿,还撑得到那个时候。去去去,现在赶紧给我走,别耽误了我做生意!”
俗话说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对于华山浩劫,最终得胜者上官耀华也不例外。回程途中,始终紧板着脸,心情也极是烦躁,随行兵将皆不敢同他搭话,以防引火上身。
事端还要从近月前说起。那时上官耀华救下平若瑜,带着她同平庄主进京求医,自此与原庄主父子分道扬镳。两人一进京城,沿途问询,连最荒僻的医馆、药铺也不例外,始终抱着一线希望。
然而那群老板或是嫌麻烦,或是担心病人死在自家店门,于声名有损。装模作样的给平若瑜搭了搭脉,故作惋惜,道:“这位姑娘伤势太重,眼见是救不活了。如能遍施世间灵药,大约还可勉强延得三日之命。还请两位节哀,尽早为她操办后事。”
他料想如此说来,对方悲痛之下,定会将希望寄托在别处,而不致退而求其次,来央求他施什么“三日续命”的空话,事实果然不出料想。
连问了近十家,仍是如此。上官耀华每听得那些千篇一律的套话,尽是恼火莫名,当场拂袖而去,平庄主原是平若瑜的正牌父亲,这般看来,倒似个跟班提行李的老仆。
直等将京城问过大半,两人又被一家药铺赶了出来。站在街头,正当赤日炎炎,平庄主目光中透出一股垂暮的苍凉,轻叹道:“罢了,耀华,明知注定是这个结果,再跑几家也是一样,又何苦再自欺欺人?你为瑜儿尽这一份心,我已很是感激了。唉,大约确是我早前造孽太多,又长年邪念作祟,瑜儿醒不过来,正是苍天给我的报应。老实说,这惩罚我吃得不冤,但若真如是,为何却要报在瑜儿身上?”
掌心按住额角,苦笑着摇了摇头,道:“瑜儿睡得很是安详,能够在睡梦中不知不觉,毫无痛苦的离去,也能称得一番恩赐。咱们就依着那群大夫所言,找个山明水秀之地,让她入土为安吧!”
上官耀华冷哼一声,道:“胡说八道,全是他妈的狗屁庸医!你也相信他们的鬼话?还有你,也趁早少给我自作多情!我想救她,全出于自身考量,难道还是为了博取你感激来着?偌大一座京城,难道老板全是混吃等死的窝囊废?没半点能耐,也敢到天子脚下卖弄?我就偏要一家一家的试过去,谁再敢给我鬼扯一句,我拿刀砍了他的脑袋!”
平庄主叹道:“这……你又何苦如此……”要说对平若瑜关心与否,自己这位做爹的倒似还及不上他一个外人。
上官耀华脾气本就火爆,连碰数个钉子,更是随时有炸裂之险,平庄主心绪烦闷,也不愿自讨没趣。两人又行出不远,迎面又是一家医馆。上官耀华曾戏称这京城当真是灾祸不断,因此才要在各处都开遍医馆,以备不时之需。这年头最吃香的行当,不是钱庄老板,而是大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