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治急道:“不……不晚!朕不准你死,朕既是真龙天子,难道还留不住所爱的女人?你相信我,太医很快就到了,咱们一定有法子能治好你。人总有犯错,朕没有生你的气……朕答应,不会记得你一切的错误,我记忆最深处的,是你种种的好,是你带给我的快乐。朕从未如此低声下气的求过一个人,我如今只想求你,哀求上天,不要离开我!别抛下我一个人在世上!”
沈世韵轻声道:“在宫中呼风唤雨多年,机关算尽,我……我已经很累了,我想好好地休息一回……能够死在心爱之人的怀里,临死前,还能对你表明心迹,已经是……是老天对我这个一身罪孽的坏女人……最大的眷顾,还能有何奢求?就只怕,连这个机会,我也终将失去……我怕的不是死亡,而是你会憎恨我,厌恶我……这些年的岁月,尽是幻影虚无,认得你……认得你,我才是真正的活过。如果进宫难免一死,我……也不后悔认得你,嫁给你……”声音越来越是低微,此时目中所见,诸般景物混杂着泪水,尽在眼前摇摇晃晃。
顺治急道:“那不是眷顾,除非让你好端端的活下来,才是上天开眼!朕永远无法恨你,就连你犯下这等大过,朕仍然宽恕你。高处不胜寒,如果你要休息,就让朕陪你一起休息,好不好?……好不好?”
玄霜叹了口气,似乎想凑身上前,上官耀华顺手扯住他,低声道:“别过去!”殿中一片寂静,人人都看得出沈世韵已是命在顷刻,唯有顺治还不肯接受,众人也不便点穿。望着这一幕生离死别,竟有不少曾经憎恨沈世韵之人,此时也觉鼻中酸涩。或者当真是鸟之将死,其鸣也哀,这个一生杀伐决断,手段凌厉的女子,此刻只令人觉得她分外可怜。
沈世韵想再摇头,喉间的伤口已使她脖颈僵化,再难转动。轻声道:“我最放不下的,还是……魔教大举入侵。那个人……他……不会轻易罢手,他是比我更执着的人,也是比我……更可怜的人。我耗时七年,始终斗他不过。我也知道,实不该对你过分苛求。可我不甘心,不甘心啊,总要找一个人,来承受我的怨气,而那人……也必将是我……最亲近的人,皇上,夫君,原来很久以前,我的心就是许给了你的,潜意识中,我已经……离不开你了。魔教来日……必将成为中原之患,也会是……大清最大的敌人,您还有许多重要的事去做,别为这点儿女情长……阻碍了你的前途……”
顺治恼道:“没有了你,朕要前途做什么?我答应你,一定亲手铲平了魔教,作为咱们重归于好的礼物。但是,你也要答应,今后继续陪在我身边。那时天下太平,咱们……也不必……”
沈世韵直等恍恍惚惚到了门口,才仿佛突然回过神来一般,猛然甩手挣脱,披头散发,往日端庄高贵的仪态尽数丧失,憔悴如一张白纸,眼神中的疯狂却足以燃烧成一团火焰,声音如厉鬼哭泣,叫道:“不!我不要进冷宫!曾见过多少宠冠一时的妃子,进入冷宫之后,从此隔绝于世外,唯有在其中生生等死!夜寒露重,独自倚靠着铁杆,望尽天涯路断,叹遍此生哀怜!那份寂寞,那份苦楚,绝不是人该过的日子!那就像是个湮灭一切希望的地狱,一旦踏入,从此暗无天日,永无出头之期!我生来就是被人捧在手心里的大小姐,没受过任何的苦。即便罪孽累累,十恶不赦,纵然要死,也须无愧于如今身份,也要追求高贵的谢幕!”忽然就近拔出一名侍卫长剑,高高举起。众人还道她是狗急跳墙,要行刺于皇上,纷纷上前护驾。
上官耀华斥道:“韵贵妃,你不要一错再错!趁早将剑放下,在冷宫中好生吃斋念佛,或许多年以后,皇上念你虔诚,还能落得个善终。”
沈世韵冷喝道:“住口!你这个表里不一,吃里爬外的东西,凭什么来教训本宫?你既然喜欢吃斋念佛,自己怎么又不去?臣妾此生都献给了皇上,既然您不再爱我,剥夺了我赖以为生的身份,无异于亲手将我打入地狱。如此,臣妾唯有一死,以明心迹!”说着猛然掉转长剑,在颈中狠狠切了下去。
她死意已决,下手更是绝无迟疑,从左端生生切转入右端,割出一条横亘于喉咙的极大血口,登时鲜血四溅。
众侍卫都忙于护在顺治身前,哪料到她说得一腔疾言厉色,竟会突然自刎,一时间无暇照应,眼睁睁看着长剑落地,发出“叮”的一声脆响,而沈世韵也仰面倒了下去,重重倒在地上,身子蜷缩成了一团。喘息骤急,明眼人看出她已是出气多,入气少,眼见是不成的了。
顺治起初还想强做威仪,但余光却不由自主的向身后瞟去。见到地上沈世韵痛苦扭曲的身影,脑中浮现出的不再是她活该遭天谴的累累恶行,反倒是初次相逢时,一幕幕的美好景象。
在摄政王府见到的那个抚琴唱曲的粉衣女子,有如天仙下凡,如此轻易的抓住了他的心。那以后娶她入宫,两人对坐下棋时的欢笑,她为自己出谋划策时的默契,两人琴瑟合鸣,绝不是未经历过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