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第59只妖·蝴蝶

座敷小姐 盐川酱 4268 字 2024-04-22

冰凉的目光无声落在眼前形容怪异的妖怪身上,仿佛没有经过哪怕一丝的犹豫,暗紫嘴角轻启,同样沉凉的话音,便随之静静飘落进每个人的耳中。

“根本,没有形、真、理——这个世界就只是这么存在着,”他就这么一字一句,定声清晰地说道:“这是,我,害怕的事。”

看着那副沉静淡冷如往昔的神色,傅小昨突然地愣了住。

低沉的音色浸着浅悠的茶香,随着升腾的白雾缓缓氤氲开来。

“在它们尚为兽态时,大脑被无理性的忠诚本能占据,堕妖之后,这份不再被满足的本能也变本加厉,兼之残忍暴戾的天性——一旦被有心利用,即会化成为祸作乱的凶险存在。”

傅小昨趴在案几对面巴巴瞧着他动作:“你的意思是,它们天生有着某种呃,该说是服务意识吗?或者奉献精神?”

“更准确的说是,守护需求。”清色的茶水在杯盏内缓缓积聚,执柄间手指纤长如玉,动作行云流水毫无抖动停顿。

待及石色杯盏内被斟及八分满盈,搁置下造工别致的砂壶,低垂的眼睫终于静静掀起朝对面看过去,话声轻缓,几乎显出一种错觉的温柔来:

“所以,你的小鸟计划是失败了吗。”

傅小昨顿时觉得脸上一热。也不确定是否是她自己心虚没底,才会从对方这明明没啥毛病的语气里,愣是生生品出了几分嘲讽。

见人红着脸趴在手臂上嗫喏不语,卖药郎也没有追问,只执起茶盏浅酌了一口,便继续道:“越被逼至死亡边缘,犬类的意愿便越是纯粹唯一,乃至可有为之赴死的决心。若按你的说法,它现在是为了主人而不肯堕妖,那它就更不可能会愿意将这份意志分到其余事物身上。”

傅小昨听得扁了扁嘴,有些悻悻:“所以,你其实一开始就知道这个办法没用了吧?”

“不知道。”透过浅浅的水雾,卖药郎冷静的目光淡淡看着她:“我的目的在于斩除物怪,并没有兴趣去考虑,一只狗是为了什么而不肯堕妖。”

傅小昨见他神色不似作伪,的确不是故意要看自己白做无用功,便小大人样地叹了声气:“行吧。不过说到物怪,昨天碰到你时倒是忘了讲,我已经打听到,那个柜子里的执怨是怎么来的了。”

“哦?”

——

“竟是夭折胎儿的怨念么。”卖药郎垂眸看着茶盏中淡清的水色,秀丽眉眼间有几分深思。

“唉,这么一想的话,这里可是妓馆,还未出生就被强制夭折的孩子,数量怕是大得可怕。”傅小昨想起昨天听及的那几个窑姐所言,一时有些唏嘘:“所以,这份执念才会这么强烈吧。”

半晌,见对面始终没再发声,傅小昨便径自问他:“呐,现在已经知道它的本源跟因果,那除了让它附上犬神的身体以外,难道就没有其他办法让它现出039形039来了吗?”

卖药郎闻言摇了摇头:“胎死腹中的婴儿还未来得及接触外界,产生的怨念也最为纯粹。如果有人愿意将它们生下,相应的那份执怨,即可随着胎儿的出生而自然消除。哪怕最后成了物怪,仍然可以用同理,简单解决它们。”

然而,明明口中说着“简单”,他的眉间却是微微蹙起,有几分难疑。

傅小昨很快明白了他的意思,“出生”这一最简单的条件,在这个地方偏偏却是难上加难。

如此看来,那些执怨不仅仅是数量庞大,甚至可能里面每一个,都已经被“抛弃”了不止一次——每次选中的想让她当自己母亲的女人,最后总会或主动或被迫地放弃它们,日复一日,终成一个恶性的死循环

“那、那怎么办?”她有些苦恼地皱着一张脸:“要么我们把那个柜子偷到外边去怎么样?出了这里,总多的是想要怀孕生子不会堕胎的女人吧?而且它们只是想被生下来,不会伤害母体的不是吗?”

系统加载中……请稍后良久,身后的雅一殿下才顶着副铁青的脸色,一字一顿地道:“黑羽君,你这话的意思是你——”

“啊咧,殿下,小生以为,自己已经说得足够清楚了。”黑羽昭户直起身来,话里语气堪称无辜:“虽然当初的本意,并不是想要造成眼下这种局面——但现在这样看来,其实也是挺有意思的,不是吗?”

对方显然并不太能够欣赏他的趣味,满脸都是怄得要死:“如此说来,秀树君也是”

“啊,秀树么殿下何不妨亲自去问他呢。”书生青年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一边拿手中的折扇轻轻敲了敲自己的脑袋,一边意有所指地微微笑着,看向自己先前走来的角落:“你自己说呢?亲爱的秀树——弟弟。”

他这句话说完,傅小昨就眼睁睁看着对面两位王子,脸色双双扭曲了一瞬。

之前这几天来,她已经听说了,作为大王子近卫的黑羽秀树,并不是性格沉闷才致寡言,而是天生口哑,不能言语。那么现在这情况——

默立于廊道出口的银发青年闻言,端丽面容上的神色无一丝动摇,手持着指间的弓箭举至眼前,整一袭身姿俊秀,依然不失飒然英气。

只是,那双眸光澄澈坚定的眼睛,看向的,却不是朝他发言的黑羽昭户,也不是牢牢盯着他动作的两位王子,而是甲板外已许久未曾有动静的海坊主。

“在下所追求的弓道,要求摒却七情,修行内心,如此,方可达到诚心正意,摈除杂念,专心一志。039恐039之一情,既于所需摒却之列,在下此时自当言:039无所畏惧039。”言声清朗字字顿挫,与目光一般无二的坚定,“然,弓道浩渺,行中蜉蝣不过触其一缕,更遑言心中仍有不可挂怀之人事。是以,在下诚确有所怖——所行弓道不复可行,所专本心不复可专,所愿守者不复可守,如此而已。”

“咳咳”傅小昨被自己的口水给结结实实地呛着了。

倒不是因为黑羽秀树这番言论有多么振聋发聩摄人心魄,而是——

任其话中语气多么铮铮如铁,也无法改变那分明是女子所有的声线的事实!

连她个外人都要受到如此力度的冲击,那厢的两位王子与一众船员更是满脸惊悚,傅小昨忍不住要怀疑,“黑羽秀树是女人”跟“黑羽秀树是妖怪”,这两个消息相比起来,哪一个对他们的刺激性会更大?

她这呛得满脸通红的样子,似乎把黑羽昭户逗乐了,就见他饶有兴趣地又走近来一步——然后便被她身边隐隐炸毛的两只给挡了住。

“你是狐妖吧?”一边拉住脸色俱不是太好看的一猫一狗,一边努力顺通气息,傅小昨看着对方面具后微微讶然睁大的眼睛,“他,”她说着又顿住,闭了闭眼睛,“她,她是狼妖,对吧?”

强忍着不去看那两人眼里浮起分分明明“咦你怎么知道”意味的无辜神色,傅小昨整个人都有些心气不顺。

——要不是那句“摈除杂念,专心一志”,她怎么也不会想到,装神弄鬼地唬了她这么多天,结果到头来,居然就是这么两个小混蛋!

对面的佑二王子已是一派临近爆发的势头,说话间几乎能听到咯咯的咬牙声:“如君所言,这在场之众,究竟有着几数之妖,嗯?到底还有谁!?”

“——还有小僧!”

傅小昨:“”

面无表情地低头朝声源来处看去,便见自己腰间挂着的荷包口子上,钻出个毛茸茸灰溜溜的脑袋,正一派清晰地吐着人声:“阿弥陀佛。”

“在小昨施主身边,小僧知晓了可奉为鼠生至理之真言——钱即正义!”这样说着,便见它努力将一双爪子合在身前,睁着双滴溜溜的小眼睛,一本正经地道:“倘若哪日,世间正义不复存在,那必然会是小僧最恐惧之事!”

“”

傅小昨努力忍住捂脸的冲动,伸手一指头把它的脑袋戳回荷包里头——这时候你来瞎添什么乱?给我老实数钱睡觉去啊喂!

奈何她这边才刚刚分心按下一个,身边两只又接二连三地跳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