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小昨才刚放下不久的一颗心,赶忙又紧紧提了起来。愣愣地瞧着眼前只能隐约看出轮廓的黑乎乎的箱壁,她一时间几乎有些不知所措。
静静看着地上没有丝毫动静的药箱,卖药郎一双细长眸中目无波动:“上船之前,乘客携带的物品都要受过检查,你要是不想被当场押解入狱——”
没等他说完,傅小昨就乖乖从箱子里滚了出来。
“……那该怎么办呢?”弱小可怜又无助地眨巴几下眼睛,傅小昨本着尽可能无辜乖巧的语气,委婉地向大佬发送出求教信息。
——不要抛下我不要抛下我不要抛下我……
卖药郎却并没有答话,只是径自再度背起药箱。
她正在一旁瞧得心口凉凉,便见他又接着走近了一步,然后面无表情地、朝她倾俯下身来——
“咦咦咦——!?”
过于震惊之下,随着视野的拔高,傅小昨的声调也跟着高了八度。
满脸呆滞地看着近在咫尺处冰蓝底色的衣襟,听见耳边沉沉一句“把脸藏好”,随着对方再次稳稳迈出的步伐,她才慢半拍地反应过来目前的状况。
“药郎先生……”傅小昨登时被狠狠切实地感动到了,出口声音都有些闷闷的,话音被堵在他肩膀处冰凉的衣料上:“谢谢你。”
——
几名身着武士服的侍卫分别守在码头两侧,见到不远处外走过来的身影,领头一人与身周交代了几句,便率前迎来,恭谨行礼道:“药郎大人,您来了。”
姿容昳丽的青年脚下不急不缓地走近:“还有多久发船。”
“原先定的时间是一刻钟以后,只是刚刚有消息传来,殿下似乎临时有点事情,需要耽搁一会儿才会过来。大人您上船后,可先行稍作休息,有什么需要的就吩咐小的们。”
卖药郎微微点了点头,示意地半掩下眸光:“我手上拿着东西,行动不便,你自行翻看药箱。”
被指代为“东西”的傅小昨顿时把脸往对方胸口埋得更深了些。
“是。”
武士再行了一礼,朝他身后走过去,依次打开了几格空旷的抽屉,见里头俱是空无一物,便效率地重新关上。只是,在回过身看到对方怀里抱着的纤小身影时,他的神情不由有些犹疑地顿了顿:“这位是?”
青年面上的神情依旧冷静无波,言声淡淡:“前日一家病户的遗孤,见她资质尚可,打算带在身边,收作学徒。”
带着探究的目光,小心翼翼地停留在那一小截露在外边的雪白后颈上,“小姐是——身体不适么?”
虚虚置于纤瘦背脊上的右掌缓缓抬起,轻按在后脑细软半长的黑发上,宽大的冰蓝色衣袖不动声色地隔绝开外界的注视,随之露出在阳光下的手腕秀白如羊脂玉。
“她失去双亲不久,先前又服下安神汤药,不免委顿些,失礼了。”
傅小昨一边听,一边服气大佬的心理素质。
——居然在这么点时间里,就如此流畅地编出了前后承接的狗血剧情。果然是以前卖假药卖多了,所以骗起人来都不用打草稿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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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时半会儿接受不了心理落差的傅小昨,只能强迫自己,不要把注意力集中在那张猎奇的鱼头脸上,专心致志地去听清身后船长跟两位王子之间压低音量的对话。
可是,听完之后她却发现,这其中的内容跟卖药郎说的,仍然有些出入。
所谓的考验就是直面内心的恐惧,无法通过则要经受相应的惩罚——
惩罚就是被送往蔷薇岛吗?可卖药郎说过,去往蔷薇岛是必死之路,那又何必跟“不回答就要变成海上的亡魂”区别开?莫非相比起直接受死,被送去蔷薇岛还要受什么折磨?
傅小昨几乎是出于直觉地,第一时间否定了这种可能性。
在刚刚看到这个妖怪——不出意料应该就是海防主——的同时,傅小昨心里其实是松了一口气的。因为她第一个念头反应过来的,是海坊主这个式神在游戏里的设定。
——虽然我丑,但是我很温柔。
傅小昨曾见无数玩家,用这句话调侃过这个式神。乃至后来游戏官方出了个以海坊主为主角的皮肤副本,标题噱头也是“温柔的海怪”。
诚然,眼下是个真实的世界,眼前这个鱼头怪也不再仅仅是存在于游戏画面里的平板数据,不可能只以简单的“温柔”两个字,就能概括其所有的性格面,但是她终归无法想象——这么个公认为“善良”的妖怪,真的会做出让别人去送死的事情吗?
从这样的角度考虑,所谓的“考验”必然不会只是无厘头的恶意,应该是有其深意才对。
有没有可能……虽然他是来帮助我们脱困的,但这趟旅程的未来终究不知道会发生何事,未知才是最可怕的。所以,无论我们每个人内心有着怎样的恐惧,此时此刻,彼此都需要鼓起勇气,坚定一致地往前走下去……
傅小昨被自己想象出来的台词激得浑身直冒鸡皮疙瘩——就算他很温柔,但也不至于这么肉麻吧?
那么这样一来,最可能的解释就是……卖药郎的说法有问题。
想到这里,傅小昨就不由默默皱起了小眉头。
她不得不承认,从重逢以来,卖药郎的状态都一直有点怪,现在把船故意引到这儿的很可能也就是他,明明说“去到蔷薇岛就再也无法回归人世”,却还是抱着莫名的固执,一门心思地要去。
如果海坊主把没能通过考验之人送往蔷薇岛,是想要磨砺人的本心,归根到底是出于善意,那他跟卖药郎说法的不同之处又是因为什么?
相比起认为卖药郎故意“欺骗”自己,傅小昨更偏向于的可能是,他们两者对于“蔷薇岛”的认知不同。也许一个认为无害,而另一个恰恰认为有致命的危险——那么关键的问题就是,蔷薇岛上到底有什么?或者说,卖药郎想去蔷薇岛做什么,什么事情能够让他宁可葬送整船的人,也在所不惜?
——念及此处,傅小昨终于在一片混乱里,隐约抓到了点思绪的苗头。她正想顺着那点苗头继续想下去,就被面前响起的一道浑厚嗓音给打断了。
“你最害怕的事物,是什么。”
——这就开始问了?船上有这么多人呢,这个家伙难道要一个个问过去不成?
她正默默嘀咕着,又是一道铮铮的琴音响起:
“女人,回答我的问题。”
……不是吧。
傅小昨忍住抽搐的嘴角,迅速往那个鱼头上瞄了一眼,虽然很快就移开目光,但她还是很确定,自己跟那双死鱼眼,不偏不倚地正正对视了零点几秒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