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件风衣披在了周萱萱肩上。
周萱萱松了口气,笑道:“郑师兄,谢谢你。”
来人正是本剧侯方域的扮演者——郑怀。
“萱萱,你知道吗,方才我从后头看你茕茕独立的背影,忽然就觉得,剧中的李香君真的走到外头来了。”
这句话给了周萱萱莫大的动力,他们就这样并肩站在画舫上聊了许久。
竟然发现彼此有许多相同的兴趣与爱好,比如周萱萱喜欢下棋,郑怀也精通博弈之道,又比如他们都喜欢文艺抒情的影片。
这让周萱萱想起她与秦非鸿到影院看文艺抒情片的场景。
那是一个大学男女的青春爱情故事,演员的演技也是过硬的,当片子播到高潮之处,在一片隐约的啜泣声中,周萱萱听到了秦非鸿颇具特色的鼾声。
事后,秦非鸿解释说自己太累了,解释理由充分,认错态度诚恳。
可满心期待的周萱萱还是有些失望的。
看着周萱萱陡然落寞起来的表情,郑怀学着那剧中的台词道:“娘子因何事愁眉不展?须知眉头皱多了,便会在前额留下纹路。”生动的语气将周萱萱逗得笑出声来。
“郑师兄,谢谢。”
“我不要你的感谢,我只希望在你遇到问题时,我能成为你全心依赖的人。”这已经是赤裸的表白,周萱萱不是个傻的,自然能明白郑怀的意思。
可她不能给,也不愿给郑怀回应。
她勉力笑笑,转身留给郑怀一个背影。
谁也没有想到,这一幕会被照相机记录下来,登在了隔天的八卦周刊上。
黄面纸张上明晃晃地印着“红杏出墙”几个字。
柳雁欢知道这个消息时,正在将成品做最后的装瓶,冷不防看见伙计急匆匆地冲进门,一副哭丧着脸的表情。
“掌柜,周小姐出事了。”
柳雁欢看着八卦周刊上无比模糊的人影,感叹自己怕是没什么八卦精神,他怎么也瞧不出照片里那人是周萱萱。
不过周萱萱的拥趸者倒是众口一词,周萱萱的玉女形象,算是彻底毁了。
报纸上都是关于她的小道消息和负面报道,到最后周家看不下去了,利用人脉将舆论压了下去。只可惜压住了舆论,却压不住大众觉得被欺骗的怒意,周萱萱拍摄的剧组,每天都有情绪激动的影迷在扔臭鸡蛋。
柳雁欢坐在舍得茶馆内堂的公共区域,翻看着手中一整版的“细述《李香君》剧组的爱恨情仇,富家千金、国民玉女红杏出墙为哪般?”
柳雁欢冲秦非然问道:“周家千金视金钱如粪土,追逐人世最崇高的爱情,狠甩秦家大少爷,三爷觉得这文章写得怎么样?”
“猎奇满足了看客的好奇心,真相到底怎么样也不再重要了。”
柳雁欢点头,忽然透过报纸的缝隙,瞧见前头进来一个熟悉的人影。
他“唰啦”扯过报纸,将自己和秦非然的脸都挡住,朝秦非然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进来的不是别人,正是方才事件的另外一位主人公——秦非鸿。
让柳雁欢险些笑出声的是,秦非鸿身后跟了一个人,穿着黑色风衣,头戴高筒毡帽,手里拿着手杖,唇边粘着两撇胡子,嘴里还叼个烟斗。
“噗。”柳雁欢很不给面子地笑场了。
“福尔摩斯?”秦非然也觉得啼笑皆非。
“这是生怕别人不知道自己是个侦探啊。”柳雁欢扶额,“不过这样的装束,也侧面说明这人没什么真材实料。”
只见秦非鸿和那名奇葩侦探在他们的斜前方落座,等一壶茶烧开,秦非鸿打开了话匣子。
柳雁欢看着凑近了说话的两人,不由地皱了皱眉:“离太远了,根本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
秦非然看了两人一眼,开口道:“那天让你调查的事情可有眉目?”
“哈?”柳雁欢莫名其妙地看着秦非然,过了几秒才反映过来秦非然是在翻译他们的对话。
他惊喜地看着秦非然:“你懂唇语?”
秦非然唇角挑起一抹笑意:“这可是私家侦探的必备技能啊。”
柳雁欢这才想起,最初还真以为侦探小说作者就是秦非然的本职。
出神间,就见前方的“福尔摩斯”从口袋里掏出了什么递给秦非鸿。
“秦先生,这些照片都是我们在片场拍的,她与那位郑姓演员过从甚密,剧组里也有传言说,他们早就发生过关系”
柳雁欢听着秦非然的翻译,皱起了眉头。
没有任何一个男人,能够忍受那么一顶巨大的绿帽子,更何况像秦非鸿这样手握重权,含着金钥匙出生的公子哥。
只见他双拳紧握,目眦尽裂,鼻子吭哧吭哧地出着粗气。
看到这里,柳雁欢就知道,秦非鸿信了那侦探的话。
果不其然,只见秦非鸿一下子冲到茶舍的柜台,拿起电话拨号。
接电话的应该是周萱萱的助理。
因为秦非然的翻译是:“你告诉周萱萱,因为她,泰和银行的股价创了历史新低,现在老子出个门都得被人指指点点。她既然不听劝告自断后路,就让她自生自灭,别拉着老子跟她一起陪葬!”
说完,他毫不犹豫地将电话挂了。
一回头,瞧见两个人的脑袋躲在报纸后头,还发出了窸窸窣窣的声音,看样子是在接吻。
秦非鸿气得一脚将面前的凳子踹翻了,摔门而去。
纵然柳雁欢在现代调了这么多年香,也没有接触到这么奇怪的要求。
他扶额道:“我可以一试,但不保证。”
得到这样的答案,周萱萱已经很感激了。
她将难题交给了柳雁欢,自己就扎进了剧组拍戏。
却说秦非然那头,助理郭斌忽然接到三爷的要求,立即就要丽都歌厅的门票。
丽都歌厅是宁城最火爆的娱乐场所之一,因着有“夜来香”许还仙撑场子。每回许还仙登台演出,丽都的票都一抢而空。
而今日,恰好是许还仙的场子。
傍晚时分,柳雁欢将最后的试剂记录在案,刚舒展了一下筋骨,就瞧见了柳雁欢的车子。
从他所坐位置看过去,老式通用的车灯在窗棱上打出一片光晕,柳雁欢朝着那光晕扬起了一抹自己都未曾发觉的微笑。
下班约会,这是很久没有过的事。
柳雁欢想起曾经去敬老院做义工时,听一位老人回忆过往。老人说,他很怀念那个没有手机、没有qq、没有微信的年代。
因为那个年代,时间过得很慢,每一分每一秒都值得回味。情侣间因为不能无时无刻通信,所以格外珍惜在一起的每分每秒。
在这个瞬间,柳雁欢突然就理解了老人的话。
他雀跃地小跑到车子旁,敲了敲窗户:“等很久了?”
“我的心等很久了。”柳雁欢听见秦非然这样说。
心头无可抑制的一通震颤,柳雁欢觉得自己半边脸颊一定红得厉害。
在这个没有任何辅助道具的年代,情话就成了司空见惯的利器。
秦非然见他上车,踩下离合的一瞬间,忽然道:“其实我从前觉得,不必将时间耗在歌厅、舞厅里,可现在我却希望能和你在那些地方多呆一会儿。”
柳雁欢脸红耳热、心跳过速,他笑道:“我也是,只要能与你待在一起,在哪儿,做什么,都是好的。”
车内的柔情蜜意弄得化不开,柳雁欢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瓶子。
“给,这是我特地为你调的。”
秦非然看着那晶莹剔透的玻璃瓶,心头一阵激荡:“你特意调的?”
“嗯,虽然科隆之水也很适合你,但我看着一些事物,就会不自觉地想起你。比如白日里,我剥了个橘子,剥着剥着就想起了你,看着马路牙子有人抽烟,看着看着又想起了你。我实在唾弃这样不专心工作的自己,索性就把所有让我想起你的东西都扔到了一瓶香里。”
“就是你现在看到的这瓶,我给它取名叫槐墨。”
柳雁欢话音刚落,唇舌就被人堵住了。
秦非然将方向盘一打,车子擦边停下了。
两人就这样旁若无人地吻起来。
迷迷糊糊中,柳雁欢还在想,嗯,槐墨的香方,还应该加上口腔里清新的薄荷味。
秦非然发现,柳雁欢一旦认准了自己的心意,就会变得格外坦诚和率真。
恰好,他就喜欢柳雁欢坦诚的样子。
二人的吻结束时,柳雁欢看了眼手表,喷笑道:“我们得赶紧了。”
等车子来到歌厅门口,柳雁欢禁不住好奇地左顾右盼。
和普通的餐馆饭店不同,歌厅的门口摆放着无比耀眼的招牌,七彩的灯光闪烁着,男男女女挽着手走进门里。
秦非然到门口时,侍者朝他作了个揖:“三爷,夜姐吩咐了,给您留了上好的座位,两位这边请。”
柳雁欢进了场才发现,所谓的歌厅就是个敞亮的大厅,前面七八排座椅,后头一大片空地。
侍者直接将秦非然和柳雁欢引到了第一排正中,恭敬道:“这是夜姐特地吩咐给您留的座椅。”
这个位置是视觉的正中,可以看到舞台的全貌,前头没有任何的遮挡物,可谓得天独厚。
“三爷这交际圈,大名鼎鼎的宁城第一嗓夜来香,原来也是你的老相识。”柳雁欢目不转睛地盯着那流光溢彩的舞台,状似不经意间提起。
“夜来香是许还仙的艺名,她在丽都登台演唱已经许多年了。如你所见,这儿不是个普通的歌厅,不少应酬也会借这儿的场子办宴会。我少不得要出席,来得次数多了,自然也就认识了。”
说完这话,秦非然才发现柳雁欢一直盯着他看,唇边还呛着一丝笑意。
他回过神来,摸了摸鼻子:“我怎么跟你解释这个。”
柳雁欢心里的小人在开怀大笑,面上却装得一本正经。
及至节目开场,后头的空地上已经站满了人,柳雁欢只觉得眼前一暗,欢呼声骤起。
只听“唰啦”一声,在一片灯光中,一个短款旗袍,头戴礼帽的女子从天而降,那两条大白腿在白光的映衬下格外瞩目。
“这儿是销金窟,这儿是温柔乡,你若是来过一回,保证流连忘返”直白露骨的歌词出乎柳雁欢的意料,可女子柔媚的嗓音,却跟沾了蜜似的,一点点地流进听众的心里。
“好!好!”柳雁欢听见身后传来喝彩声。正走神间,忽然闻到一股浓郁的香气,迷迭香水的味道嚣张又霸道,与眼前娇笑着的人极为相配。
“按照惯例,收了我花的客人,要到台上来。”
灯光亮起时,许还仙直勾勾地盯着柳雁欢看。
柳雁欢看着怀中的玫瑰花,起身上台。
许还仙前一秒还笑意吟吟的,下一秒就变了脸,指着柳雁欢啜泣道:“你这人,每回路过我的家门都不上来瞧我一眼,你说,你为什么不来看我?”
夜来香显然是作戏的好手,装委屈扮可怜是一把好手,只可怜了被请上台的嘉宾,往往招架不住成了当晚的笑料,换作是脸皮薄的,恐怕当场就红了脸。
柳雁欢却冷静地从怀中掏出一枚丝帕递给许还仙:“人人都说,‘宁城第一嗓’夜来香的歌喉是一绝,若是哭得嗓子哑了,便毁了歌声的风情。”
“快别哭了,擦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