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雁欢听着温如岚的安抚,心里却还是有口气下不去。不仅是温达,连柳雁欢也想不通,温如岚对待他的两个孙子,为什么会有那么大的差别。
在柳雁欢看来,温豁人如其名,豁达宽容,虚怀若谷,完全是当家的好苗子,反观温达,骄纵任性,气焰嚣张,什么都写在脸上,吃瘪了就会耍横。
柳雁欢不相信,温如岚的眼光会这样差。
面对这无从解释的偏袒,柳雁欢内心深处生出了一丝无奈。
他缓下声音:“不,外公,这次我确实也有欠考虑的地方,毕竟周小姐将订单托付给我的时候,她就已经接下了《李香君》一角,报纸上也有质疑的声音,是我考虑欠妥。”
温如岚闻言轻咳了两声:“雁欢啊,韶华有那么多好香,都是前人流传下来的精髓,你若能将它们研究透彻就足够好了,何苦再去折腾那新潮的东西。你可知道,创业难,守成更难。”
柳雁欢张了张嘴,对着温如岚这种语重心长的说辞,他实在是无从解释,只能默默地应了一声“是”,
电话挂掉的那一刻,柳雁欢打量着韶华香坊的陈设:古旧的博物架上,大多是旧式的香粉、香丸。
他想起一位客人的评价:韶华香有一种历史的味道。
温如岚说得没错,韶华香坊辉煌已久,它有自己固定的经营模式,也有自己引以为傲的明星产品。
就像是被历代调香师反复打下过烙印一般,虽然陈旧,却也经典。
就像墙上那一台常年运作的挂钟,总是慢了一刻钟的时间,可店里的员工,都习惯按照它的钟点上下班,或是像那老旧铁轨上哐哧哐哧开过的火车,月台上候车的乘客,都已习惯它长时间的晚点。
这对一个调香师来说,委实不是一件好事情。
柳雁欢默默地思索着,连门前闹事的人群各自散去,伙计心疼地撤下墙壁上周萱萱的海报,他都不知道。
直到一个身影在柜台前站了许久,他才缓缓地抬起头。
“你怎么来了?”柳雁欢挤出一丝笑容,看着面前穿着衬衫马甲的秦非然。
“来接你下班,没想到看见你神思缥缈,魂游天外。”
柳雁欢伸手拽住了秦非然的衣服,将人拉到跟前来。
“我跟你说。”
秦非然看着那一张一合的唇,直接啃了上去。
“唔。”柳雁欢瞪大了眼睛。
秦非然的手掌垫着柳雁欢的后脑,这样仰着头的接吻,让柳雁欢情不自禁地搂上了秦非然的脖子。
两人像是在比赛谁的吻技更高超一般,舌尖一面试探,一面推搡。
最终还是柳雁欢先“败下阵”,他伏在秦非然的肩头,感受到秦非然一下一下地抚着他的后背,替他顺气。
“你想说什么?”他听见秦非然的问话。
柳雁欢翻了个白眼:“大脑缺氧,全忘了。”
“那正好,走了,我送你回去。”
柳雁欢在他肩上休息了片刻,等坐上车,看着紧闭的店门,才重新打开了话匣子。
“今天有人来砸店。”
秦非然双眉紧蹙:“你受伤了么?”说着,转过头细致地打量着柳雁欢。
柳雁欢一怔,轻声应道:“没有,只是周萱萱的海报已经取下来了。”
“取下来也好,人在盛怒之下的行为都是不理智的,海报贴在墙上,很容易变成□□。”
“我今日和温达争吵了一通。”
秦非然打着方向盘:“我猜,你赢了?”
“为什么这样猜?”
“因为我相信你,争执必定是对方引起的,而且以你对香的了解,温达自然是说不过你的。”
直到此刻,在秦非然的劝慰下,柳雁欢心头的气才真正找到了宣泄口。
秦非然不问他为什么吵架,只是说相信他。
这就够了。
他转过头,认真地注视着秦非然的侧脸:“我想离开韶华。”
秦非然挑了挑眉,脸上的神情却并没有很惊讶:“原因呢?”
“我原想着,在韶华可以做幕后,帮韶华研制新品、开拓市场。可在我做分店掌柜的时间里,我觉得韶华并不需要调香师。它有自己的招牌香方和香谱,温家子孙要做的,就是熟记香谱,熟悉香料,能够加以改进就是最高的境界,这与我最初所想相去甚远。”
秦非然点点头:“那么,你想好以后的路了么?”
柳雁欢从包里取出一枚信封:“我打算,去竞选梦三生香水线的调香师。”
“嗯,樊姨喜欢自信和实力兼具的人。”
柳雁欢听着秦非然四平八稳的声音,有几分难以置信:“你不质疑我的决定?”
秦非然轻笑道:“恰恰相反,我觉得你的才华不该被埋没,樊姨有机会成为你的伯乐,我为何要阻止?”
柳雁欢说不上是什么心情,在一个时辰前,他曾设想过秦非然的种种反应,想过他的质疑和不认同,甚至想过两人各执一词,互不相让的局面。
唯独没有想到,秦非然会全心全意支持他的决定。
“呵。”柳雁欢没忍住笑出了声,他想起上一世,他从一位知名国际品牌的亚洲首席调香师摇身一变成为国内一线品牌“镜花缘”的特聘调香师,原本兴致勃勃的柳雁欢,被申昊兜头盖脸地泼了一盆冷水。
到现在他依然记得,申昊气急地冲他吼:“柳雁欢,你是不是傻了,镜花缘那种国产牌子在国际上根本就叫不响名字,你居然还自降身价去做特聘调香师,都说人往高处走,就没见过你这样越活越回去的。”
由于忘了说型号,秦非然直接收到得力助理郭斌送来的一整盒风流如意套。
秦非然从那个木匣子里拿出一个羊肠袋,装作若无其事地放进口袋。
接着,他转身快速地上了楼,满心欢喜地推开房门,却看见安安稳稳躺在床上的柳雁欢。
秦非然的自我纠结完全没派上用场,他看着熟睡的柳雁欢,叹了口气走向浴室。
下身小兄弟给了忠实的反应,秦非然往浴缸里撒了些柚子皮和生姜。
一阵清苦中带着温暖的味道传来,像极了柳雁欢身上的气息。
秦非然躺进浴缸,身子在温暖的池水包裹之下,隐隐有些心猿意马。
他轻轻地闭上双眼,想起第一次在贾家见到柳雁欢,对方愣头青般地把他认作了贾正霆。
在顾公馆的宴会上,两人第一次跳舞。
后来又一起到恤孤院看望孩子们。
率真、坦诚的柳雁欢还为自己调制了“槐墨香水”。
一路走到现在,外头的人就这样毫无防备地躺在床上。
寂静的夜里,房外偶尔传来一两声虫鸣,秦非然心心念念着此刻在床上安睡的人,手上的动作愈来愈快。也不知过了多久,随着一声闷哼,一切重新归于平静。
急促的喘息裹挟着情欲的气息填充着浴室,秦非然深吸了口气,穿上了浴袍。
卧室里,柳雁欢仍旧睡得很安稳。
秦非然居高临下地看着熟睡的人,轻轻地在他的额际落下了一个吻。
次日清晨,柳雁欢睁眼的时候才发现,自己霸道地占据了主卧的床,房内却不见秦非然的踪影。
柳雁欢四下一瞧,见床边的柜子上放着一张卡片,卡片上还压着一枚铜币。
铜币上刻着一个签名——“韩冰程。”
柳雁欢缓缓地念出铜币上的字,忽然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韩冰程的大名,在宁城几乎无人不知。他是宁城最著名的魔术师,曾一度在海外表演魔术并登上了国外的杂志,被誉为集“中式戏法”与“海外魔术”于一身的天才魔术师。
他在宁城仅有的几场演出场场爆满,自创的硬币手法虽然一直被模仿,但并没有人能习得他的精髓。
柳雁欢对第一个吃螃蟹的人向来十分崇拜,而秦非然居然拿到了韩冰程的签名。
除了签名,在卡片上还有一句话。
柳雁欢看着“愿灵感生而自由”七个字,心潮涌动,久久不能平静。
愿灵感生而自由,这是对一个调香师最好的鼓励。
柳雁欢原本还有些低落的情绪,就这样被安抚住了,在制香室看到那瓶给周萱萱的香水时,心情也没那么凝重了。
柳雁欢的心情雨过天晴,周萱萱却没有这样好的运气。
她依然面对着激烈的骂声,国人对她跌下神坛的形象显然不买账。
在《李香君》首映礼的当天,周萱萱穿着一袭水袖长袍,化着精致的妆容,以李香君的形象亮相。出乎众人意料的是,当她走上红毯,却被不知从哪里来的西红柿击中了。
鲜红的汁液溅到唯美的戏服上,留下一片斑驳的痕迹。
无数照相机立刻对着周萱萱就是一通闪烁,原本高贵大方的女主角,顷刻间变成了众矢之的。
周萱萱无助地捂着脸,一步步地朝后退去。
却在不经意间,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暖暖的皮革香气萦绕在周萱萱的鼻端,像最安全的毛毯,将她整个包裹在内。
“小心。”她听见让她毕生难忘的一把声音。
“师兄。”她诧异地看向一旁关切地望着自己的男子。
郑怀全然不顾此刻正身处红毯上,他从口袋里掏出帕子,蹲下身子仔细地为周萱萱擦拭起来。
“师兄。”喧闹的人声中,周萱萱眼眶通红地看着郑怀。
“很快就擦干净了,别急。”郑怀一面专注地对付顽渍,一面安抚着周萱萱。
照片曝光的声音不断传来,周萱萱的心境却越发平静。
直到郑怀站起身来,挽住了她的手。
借着这样的助力,周萱萱抬起头,挺直腰背,仿佛头顶着隐形的皇冠。
短短的红地毯,于她而言像走了一个世纪,一直走到后台的转角处,她眼中的泪水才滑落下来。
刚到后台,就有侍者交给她一把钥匙:“周小姐,秦先生在二楼的包厢等您。”
周萱萱平静地答应了一声,擦干净脸上的泪痕,来到二楼的包厢门口。
她刚转动门锁,身前却忽然出现一阵强劲的拉力,揪着她的手狠命一拽,直接将人撂到了床上。
“唔”周萱萱痛呼一声,眼神中透着浓浓的戒备,“秦非鸿,你做什么?!”
“做什么?!你背着老子偷人,反过来问老子做什么?!”秦非鸿面上的笑容因为盛怒而显出几分邪肆。
“我没有!”秦非鸿的一句话,在周萱萱心上狠狠地划了一刀,少女的争辩声里,带着一股难以掩饰的落寞。
“你当老子是瞎子?你方才不是挽着郑怀的手臂?你在片场的时候,不是终日和郑怀腻在一起?”
“那只是礼节性的交往,我和他之间是清清白白的。”
“清清白白,你当我是三岁小孩会信你的鬼话?男女之间除了私相授受和暗度陈仓,哪里来的清清白白。”
“秦非鸿,你休要血口喷人!”周萱萱气得浑身发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