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忒煞风景,不合时宜,但童言无忌呀!两位母亲也被小女孩慧慧说得伤心流泪,爹娘与这一家子似曾相识,办完交接后,并不急于起程,而是坐在一起摆龙门阵聊天,相互问一些小娃儿不感兴趣的事儿。
娘叫我牵着慧慧妹妹的手去摘野草莓,就便领个路,让她以后有寻馋嘴儿的地方。
也许是慧慧那声“大哥哥“起了作用吧?寻了近二十颗熟透了的果子,我一颗没吃,全放进她的小荷包里。即便她踮起脚儿硬往我嘴里喂,我也是摇着头不肯吃,悄悄地吞着口水,还一本正经地把这块宝地移交给她,教她如何采摘。
后来,我才从娘的口中得知,小女孩名叫金慧慧,她老爸是地区川剧团的当家武生,娘亲姓刘,是这个剧团的头牌花旦。至于是什么原因被赶出剧团,被下放到这边远的深山林场来,娘从来都不说给我听,问急了还发狠。
这家人干巡山护林,应该比我家好点儿,因为慧慧老爸可以单独去巡山,她娘亲在家守电话做家务,母女俩在一起,比我孤零零一个人守家幸福多了。
那个年代不比现在,工作都是听组织安排,不服从分配,你就没有饭碗捧了,奈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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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移斗转,俱往矣。
到了大革命如火如荼的1968年秋,大学暂停招生,我高中毕业后,因为是独子,按政策可以留在南浦城里分配进工厂当工人,所谓的“革命群众“却杜撰出一个“揭帽右派子女“的幌子,到处张贴大字报,把我划在了“可以改造好的子女“之列,面临上山下乡接受再教育的统一分配。
为了不让爹娘被人戴上高帽子挨整,我咬着牙写了申请,自愿到巴阳县青龙镇西村插队落户。
西村在青龙山深处,远离场镇,是金氏家族聚集的村落,翻过一大片原始森林覆盖的九龙山,就是我童年记忆犹新的梆梆梁林场。
我申请来这里插队落户,怀旧情结毋庸讳言,主要还是因为愿意到大巴山腹地来的知青少之又少,微乎其微,政府有锻炼两年选调回城工作、或由村民推荐上大学的承诺,少了竞争者,可以避免僧多粥少的尴尬局面。
西村荒芜,不但民风淳朴,而且民风彪悍,盖因这里的山民世代靠农耕与狩猎讨生活。因为没有水田,不知大米的滋味,吃的是红苕、洋芋、包谷三大坨,却常有腌腊野味佐餐,小日子过得快快活活。
这里有一条村街,那些古朴端庄的老房子,一眼望去全是粉墙黛瓦,防火的女儿墙头,少不了嵌有古色古香的琉璃禽兽,奈何我这个城里娃儿一个也不认得,只晓得养眼好看。
这一路走来,全是破旧不堪的村落,就连深山大镇青龙场也多是污渍满壁的捆绑木板茅草屋,鹤立鸡群的西村让我十分好奇,免不得要打听一番。
可不论问谁,都是闪烁其词,只说这条村街是清朝同光中兴年间的老祖宗留下来的,其他一概不言。
尽管如此,山民们并不与我生分,视我这个知青是远来的贵客,家家户户排起列子轮流坐庄,无一例外,都是客堂中间的地火炉上架一只大鼎锅,炖上满满一大锅野味烩山菇,不把我胀成怀胎大肚似的,不准出门。
这日子过得神仙一样,唯一不舒服的是每次都要灌酒,而且一视同仁,是个儿娃子都要雄起,谁也不许踩假水。
我不惧酒,却厌烦这种世代沿习的饮酒方式_____
一只粗陶大海碗,倾上红苕或包谷酿制的老白干,围坐在地火炉边的男人们,大块吃肉的同时,传递着大碗喝酒。貌似痛饮的当口,左右并肩的汉子都拿眼盯着你,别人喝了一大口,你咂一小口是要罚三大口的。
传不到一轮,碗底少不了留下一层食物的残渣,这种喝酒方式虽然恶心,却透着亲切,说明没拿你当外人。
我在好多家轮到过清碗,只得像别人一样,假装豪爽一口干,连同那些残渣一起灌进嘴里,腹中翻江倒海一样作呕,皱起眉头咧着嘴,“嘘、嘘“地哈着酒气,难受得不行。
好在待客之餐,女人只能在一边的灶头前站着吃,每到这个时候,她们总会笑呵呵地舀一勺酸辣汤到你的饭碗里,给你醒酒养胃。
这种酒席不醉不休,清了酒碗还会再满上,是个汉子谁也不愿认熊,酒量大小不是个事儿,你真不能喝了可以下席,大可站在灶头前与女人们海吃,没人嘲笑你。
他们允许你到茅房呕了再来拼酒,如果装醉下席,就是偷奸耍滑。从此往后,这里的所有人都会看不起你,认为你枉自夹着个那啥,比蹲着屙尿的还不如。
我从踏上西村吃的第一顿晚饭开始,一连三个月的晚饭都是如此。自诩是不输血性的男子汉,其实是硬撑到散席。
酒醉后沐浴着银色的月光,踏着青石板铺就的村街,犹如踩着棉花一样,踉踉跄跄回到村尾孤零零的知青屋倒头就睡。
真个叫奇了怪了,搞不醒豁为了个啥,我每晚都会做同一个梦,梦见自己也成了一位老猎人,而且每当梦醒时分,都是鸡鸣天亮,起床做早饭的时辰。
我那梦境很奇怪,连我自己也分不清到底是梦寐还是梦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