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话说隔墙有耳，何况还是一窝蜂地杀往西村的行动，早就得到消息的老队长吹响牛角号，把在坡上侍弄庄稼和进林子狩猎的山民们全部召回了村子，定下了以不变应万变的护村策略。

守好自家的门，栓牢护家的犬，任凭这群不知天高地厚的半桩子娃儿折腾，即便闹出天大的祸事来，只要我西村人一没动口，二没动手，天王老子追究下来，其奈我何！

这近百人的学生队伍一到村口，就高呼着震天价的口号，除了惊飞了一群鸟雀，山民们恰似耳聋眼瞎，根本不尿他们。

听人说嘴皮子不止会杀人，还当得三双拳头。其实不然，起码在西村就不是这样。那五个城里来的半截老子，领着一帮山里的初中学弟，嘴上喊得白泡子直冒，西村的汉子当他们在发母猪疯，鸟都不鸟一下。

这几个小崽子原本想先打个眼睛牙祭，瞄准目标后，再搅得这里鸡飞狗跳，混乱中推推搡搡，间或吃个豆腐，过个手瘾啥的，没料到娇艳的村姑全都躲进了屋内，连老奶奶也不照个面。

更加可怕的是，各家各户，凡站着撒尿的都守在自家门前，旁若无人地操练祖传的武艺，舞叉弄棍不亦乐乎，带起的劲风“飕、飕、飕“地乱荡，吓得无法无天的小崽儿们差一点点尿了裤子。

还有更绝的呢！这边刚向空中扔了一个土疙瘩，那边一个穿开裆裤衩的小娃娃张弓搭箭，小竹弓一扬“叭嗒“声响，土疙瘩就成了一团粉尘。

只不过一时半会儿，五个始作俑者被吓得失魂落魄慌了手脚，掐头苍蝇一样逃离之际，竟然迷失了方向，扑趴筋斗地朝村街的尽头窜去。

蛊惑裹挟来的那近百个镇中学弟，绝大多数都捋下红袖标作了鸟兽散，只剩下七、八个跟在他们后边。山民们任由他们瞎窜，照样练自己的武艺，哼都懒得哼一声。

那时候还没有我的知青屋，这块屋基只是一个小坝子，那十多个学生上气不接下气地跑到这里，基本上都在跌跌撞撞中摔伤了手脚，脑壳上或多或少鼓着青包，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气急败坏中，领头的学痞下不来台，觉得这脸丢大了，瞧见对街黄桷树下的竹篱茅舍空无一人，那把大铜锁在午后的阳光下金光闪闪，勾起他砸下来当战利品的歹念，好歹可以挣回来一点儿面子噻。

杀到西村的“革命行动“一败涂地，武艺娴熟的山民们都守在自家门前，并没敢碰学生一根汗毛，俨然一副井水不犯河水的作派。既然是这样，干脆把这无主的茅草棚拆毁，要不然今后还怎么有脸混？

心动不如行动，领头大哥跳起身来，撸衣扎袖地当先闯了过去，紧随其后的残兵们正要窜到街对面去，陡然发现貌似不对头，全都止住了脚步。

仿佛对街那黄桷树上有无形的绳索，把他们的颈子牵住了一样，一个个伸长脖颈儿，呆头呆脑地看着那学痞仿佛神经错乱了，横一迸，竖一跳，耍狗熊一般在茅棚子前乱闯。

这些人回过神来后，惊愕地发声喊，虽然与那耍狗熊的近在咫尺，奈何喊破了喉咙，他也不理不睬，兀自跌跌撞撞地在屋檐下乱兜圈子。

镇中的学生全是初中生，年纪都不大，山里的娃娃见的世面少，顿时吓得哭了起来。城里来的五个都是高中生，剩下的四个见他们的主心骨出尽了洋相，吆五喝六一拥而上，七手八脚要让他安静下来。

没想到一跨进柏木桩内，挤作一团的五个人都莫名其妙地哈哈大笑起来，用手指头刮着自己的脸儿，冲哭哭啼啼的学弟们嘲谑地唱道：

“又哭又笑，黄牯牛撒尿“

没等哭兮兮的学弟们反应过来，倏地，那五个伶牙俐齿，能说会道的学长全都闭上了嘴巴，一个个咬牙切齿，斗鸡眼似地盯着领头大哥，竟然拳打脚踢，朝他致命的地方下起重手来。

流眼眨泪的几个初中生顾不得号啕了，惊得傻乎乎站了半晌，瞧见后来进去的四个学长围殴领头大哥，不惟把他打倒在地，更是蹦跳起身子用脚猛踩，眼见得只有出气没了进气，还齐声高叫着“打死你这个王八蛋！“

真个叫毫无人性啊！倒下的领头大哥血肉模糊，估摸着已经活不成了，一个家伙还骑坐在他的胸膛上，抓住他的头发，提起他的脑袋，狠狠地往青石板铺就的村街上撞击，一下猛似一下，直撞得脑浆迸流，还不罢手

老队长告诉我，他们祖上传下来的告诫，只是说不可跨进柏木桩布下的八阵图，不慎误入，可以由外面的人手执长竹竿，让里面的人抓住竹竿，就可以把他接引出来。

由于事出不意，在破“四旧“的学生队伍散了后，村里的人全都进门去了，没被困住的几个初中生吓了个半死，既没人来求救，也没高声大叫“救命“。

等村里发现出了人命，拖着竹竿赶来时，其他三个城里来的学生，早把骑坐在死人身上的那个学生打死了，而且剩下的三个人又互相殴斗成了一团。

幸亏山民的竹竿接引得快，饶是这样，捡了条小命的三个小东西也伤得不轻，死了的伤了的，都交由他们带来的那群初中生，哭丧着脸抬回青龙中学去了。

原以为上面要来理抹这事，毕竟是人命关天呀！岂料到处都乱成了一锅粥，当官的全被打倒，群众又分成两派，你死我活争斗得不可开交，死几个人也就是小事一桩了。

老队长还神神秘秘地告诉我，金寒柏发达后，只在某年的中元节回西村祭过一次祖，那塑像和八阵图，都是他亲手留下来的。

至于是怎样弄成的，谁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口口相传的是一夜之间就有了。

但谁都晓得，他临离开西村时，曾将一个绣有青龙的黄缎小包袱，交给了当年的族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