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遗江盯着她的脸仔仔细细的看了一番,瞧见她眉目含笑,跟以前满脸阴郁完全不一样,看起来开朗了不少,也有了些这个年龄的女孩儿的开朗,奇怪之余,又觉得宽慰了一些。
他不由自主的开了口:“被马撞到的地方好了吗?”
“多谢爹关心,外伤快好了。”裴谢堂摸了摸额头,眼中闪着光:“不过,医女说要紧的伤在颅内,一时半会儿不能完全好,就算好起来,多半也有些忘事。女儿如今能记得的事情很少,好多都忘了。”
难怪,他就说,凭着谢成阴和樊氏几人接下的仇怨,谢成阴手脚好了,她怎么会这么容易原谅了这几个人。虽说从前都是谢成阴自找的,但说到底也是一家人,生了隔阂不好。
方才谢成阴说她没气,原本还有些不信,现下这么一说反而说得通了。
谢遗江松了口气。
“既然还没好,怎么不在屋子里躺着,跑来主院做什么?”谢遗江气过了,这才想起来问这事儿。
“女儿是来给爹送东西的,只是没想到会惹爹生气,是女儿的不对,爹不要跟女儿一般计较。”撒个娇说点好话,谁不会?裴谢堂笑得满脸真诚,将手里黑黢黢的荞面饼子递到谢遗江的跟前来:“这是供给女儿院中的晚饭荞面饼子,我昨儿听王爷说起,户部和兵部正在为行军供应给士兵的口粮发愁,我拿着这个东西的时候就想,现在分给行军士兵的粮食不好带,遇水就成了糊糊,不如我院子里的这种荞面饼子好保存。爹你看,硬着呢,就是泡半个时辰水也不会软。”
咯噔,樊氏心口的大石一沉,砸的她一个慌神,手中的筷子都落在了桌上。
谢依依也是脸色一白,含恨瞥了裴谢堂一眼。
她算是明白了,今晚,谢成阴是故意来找麻烦的!
伸手不打笑脸人,谢遗江再是气,对着裴谢堂这笑眯眯的脸慢慢的也生不起气来,他是很吃这一套软话,更何况,裴谢堂是来给他排忧解难的,这连谢依依都做不到。
谢依依养在闺阁,不知民间疾苦,更不懂什么军粮事务,谢成阴却不一样,她自幼跟着的是禁军统领陈茂离,那可是当年叱咤沙场的铁将啊,这样的人物对谢成阴倾囊相授,谢成阴的见识本领自然不一样。
这次军粮的事情朝廷上下皆在发愁,若是他能提出一两个行之有效的建议,说不定在仕途有所进益。
这一回,他不但没像以前一样骂人,反而伸手将裴谢堂递过去的东西接了过去。
手里黑黢黢的荞面饼子冰冷、坚硬,谢遗江用力捏了捏,才捏下去一个小坑,这东西的确很利于保存,只是,入口怕是同样艰难。
“你刚刚说,这是什么?”
半晌,谢遗江抬起头来,脸上的胡子隐隐晃动,声音里带着一股风雨欲来的威压,一字一句缓慢地开口。
裴谢堂笑靥如花:“女儿说,这是供给女儿院中的晚饭,荞面饼子。这么多年来,女儿一直都是吃的这个。”
哐当。
这一回,不但是樊氏手中的筷子没握紧,谢依依的汤勺也捏不住,落回了碗里。
一个丫头,哪有这样的本事能撵走当家主母,要是真有,篮子和谢成阴也不至于混的连口饭都吃不起了。
樊氏同她目光对上,慌觉身体在水里走了一遭,一个激灵。
她下意识的反驳:“我哪做了什么对不起你娘的事,休得胡说!”
裴谢堂沉下眉眼。
原本反问一二是为了替篮子开脱,没想到樊氏如此心虚,这此地无银三百两的行为,恰恰证明了谢成阴的生母离世八成跟她脱不了关系!
嗯,改明儿让高行止帮着好好查一查,要是真的,她绝饶不了樊氏。
“所以我说姨母爱开玩笑呢。”裴谢堂一笑而过,只是笑着笑着,她的神色便严肃了起来:“姨母开开玩笑也就罢了,二姐姐又是跟我开的什么玩笑?谢家有谢家的规矩,各个院子管好各个院子里的事情,除了当家主母,别院不得随意打骂奴才丫头。我的丫头要是做得不对,你可以告诉我,要打要罚我说了算。二姐姐出手教训她,这就说不过了。”
“有什么说不过去的,打一个巴掌,还能死得了人?”谢霏霏哼哼。
裴谢堂裂开嘴角:“打一个巴掌死不了人,那你的丫头对我不敬,没把我当成小姐,我打她一个巴掌,你又来跟爹告什么状?”
“爹,你看她!”谢霏霏未曾想到如今的谢成阴竟如此牙尖嘴利,辩论不过,只得扁着嘴委屈地向谢遗江求助。
她就不信了,谢成阴还敢跟爹叫板不成?
然而,谢霏霏想错了。
谢遗江不是个糊涂的人,做了这么多年的廷尉,一旦拨开眼前的乌云不偏听偏信,这事儿就跟明镜儿一样。
砰——
巨大的一声响动,却是谢遗江将桌子上的碗都拍到了地上。
“栽赃陷害,我谢家是教你这一套的吗?”有了先前的事情,谢遗江哪里还会信谢霏霏,指着谢霏霏的额头,他已气得几乎背过去:“我谢家清苑门庭,我在朝为官时,你爷爷时刻教育我为人要正派,你倒好,小小年纪,一介女流,就给我玩这阴险的一套。”
事情的演变实在出乎谢依依的意料,见谢遗江震怒,对她们母女三人发那么大的火,一时有些蒙了。
等反应过来,她急忙起身跪在地上:“爹爹息怒!”
“这事儿你和你娘是不是也有份?”谢遗江一贯宠爱谢依依,面对她,他的怒气都小了很多。
谢依依没直接回答,反而诚诚恳恳地道歉,说着说着眼圈都红了:“这事儿都怪女儿。下午见霏霏哭着跑过来,女儿也没问清楚,就想着三妹妹胡闹,总得由爹来镇住,才不至于给谢家惹祸上身,所以才同意了霏霏来爹跟前告状。霏霏也是被三妹妹气到了,想让爹多重视她一点,才出此下策的。千错万错都是女儿的错,是女儿没有看好两个妹妹,让他们惹爹生气,还请爹责罚!”
“你起来,跟你没关系。”谢遗江蹙眉。
谢依依摇摇头,泪滴跟断线的珍珠一样噼里啪啦往下坠:“不,女儿做错了,请爹一视同仁,重重责罚。不然,三妹妹心里这口气不好出,让我们姐妹间生了隔阂,对不起列祖列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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