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妃不要想太多。”朱信之立即安慰:“阳喜是你的女儿,也是父皇的女儿,父皇一样舍不得。他要是愿意,早就答应了,特意不告诉母妃,便是怕母妃担心。你看你,这还没定下来,都已经以泪洗面,父皇是心疼呢。”
曲贵妃不说话。
朱信之见她神色郁郁,只得说:“母妃,你放心,只要有儿臣在一天,就绝不会让阳喜去和亲。儿臣会帮母妃将阳喜留在身边的。”
他素来说话算话,曲贵妃含泪点头:“母妃信你。”
一时间,母子两人都沉默下来。
今日入宫一趟,未曾想会听到如此多的消息,朱信之只觉得头脑发胀,有些想念起谢成阴那一双细长的手来。那双手在他头上拿捏的时候,力道很好,绷紧的每一根筋都能适度的放松下来,让他感到安心。
又想她!
一念起,朱信之有点着恼,要是让她知道,会更得意吧!
思及此,他努力的转开了话头:“母妃,你方才说,陈皇后曾经有过一段旧情?”
曲贵妃一愣,脸上闪过一抹不自然:“你听错了。”
“这里没外人,孤鹜在外面守着,清砂也在,母妃应该安心告诉儿臣,让儿臣知道来龙去脉,也好为兄长讨回公道,为阳喜筹划一二。”朱信之不赞同的看着曲贵妃:“母妃莫非是信不过儿臣,觉得儿臣办事莽撞?”
“不是,哎!都是好多年前的旧事了,再提起来,难免会让你父皇觉得难堪。”曲贵妃连连叹气。
转念一想,朱信之说的也有道理。
最终,对儿子声讨正义的心还是战胜了心底该有的克制,曲贵妃擦了擦眼角,露出一抹冷笑来:“你可知道,这么多年来,孟贵妃明明有个皇子,孟家却一直将二皇子视而不见,对太子推崇备至吗?”
“儿臣不知。”朱信之摇头。
从前他天真,总觉得孟蜇平此人办事公道,才能不计得失匡扶社稷正统。但后来发生了那么多事情,让他对这个人再无法信任。
孟蜇平此人,唯利是图,只看重孟家的得失,不会那么无畏。
曲贵妃已不年轻,今日这般大悲大喜,让她看起来老了不少,见朱信之摇头,脸上的笑容更见嘲讽:“你当然不知道,这是三十年前的旧事了。那时候,孟蜇平已过而立之年,大周天下大厦将倾,他作为东陆的英才,备受四方关注。每每出行,风头很盛,多少京中小姐都想做他的妻子,尤其是在他的正室病故之后,即使是续弦,也有人愿意。”
“你想不到,陈皇后就是其中之一。陈皇后年仅二十,年幼时就得孟蜇平照料,对他倾心相待,情深不渝。”曲贵妃笑着说:“他二人互许婚约,但没等到孟家聘礼到,陈家已一纸婚书将陈小姐许给了你父皇。”
朱信之一凛,记起来了。
是中秋节。
宫宴散后,父皇将他召唤到膝下,抱着他问:“凤秋,你喜不喜欢这个位置?”
朱信之摇摇头,他年幼时,便总瞧见父皇一个人孤独的坐在那儿,身边不能有任何一个人陪着,否则,就是旁人不敬。他有些时候想坐那儿挨着父皇近一些,内监都会紧紧的拉住他,说,这个位置只能陛下一个人坐,哪怕是赐座都应推辞。
他想起从前还在朱家府邸的时候,父亲还不是皇帝,他还只有三岁,还能坐在父亲的膝盖上,跟父亲争抢毛笔。那时候父亲还可以喊“爹”,而不是一句生疏的“父皇”,他不喜欢这个位置,因为这个位置,隔阂了全家人的感情,令母妃夜夜伤心孤独到天明,他有点暗暗的记恨,想不通,坐在这儿有什么好的。
父皇却很欣慰,含着泪点头:“很好,很好。凤秋,你发个誓言吧。”
“什么誓言?”彼时他稚声稚气的问。
父皇说:“父皇带你到宗庙去,你敢不敢当着祖宗的面儿,告诉他们,你一辈子都不会坐在这儿,一辈子都不愿意当皇帝,只做东陆的贤王?”
“好。”他答应了。
父皇牵着他的手,穿过宫中长长的道路,一步步走到皇宫宗庙,父皇让他跪在祖宗跟前,他抬头,密密麻麻全是朱家逝去的先辈,祠堂的烛火摇曳,年纪尚小的他有点害怕,父皇面色凝重,上了香后,让内监将火盆移到他跟前。
父皇对他说:“凤秋,你发誓。”
“儿臣发誓,只做东陆贤王,永不为帝!”他说。
父皇丢了些纸钱在火盆里,拉起他的手,用匕首划破掌心,滴血落在纸钱上,纸钱在火盆中一点点燃烧殆尽,父皇说:“你对祖宗发了誓,就要一辈子都记得自己的誓言。东陆不危,朱家天下不倒,你永不能做皇帝。祖宗和上天都会记得你的誓言,要是你违背了承诺,他们会惩罚你。父皇相信你的诺言,为了让你铭记,你成年之后,父皇会给你赐字,就叫‘信之’,如何?父皇要你时刻将这句话放在心里,信守承诺。”
朱信之,这个名字因此而来。
时隔多年,他早已忘记了当年的场景,只记得自己同父亲发过的誓言。要不是曲贵妃突然说起,他就更想不起来。
曲贵妃面露悲戚:“当年我为此责怪过你的父皇。但后来,我突然明白过来。孩子,你有一个好父亲,你知道吗?”
朱信之茫然摇头。
“你父皇是为了保护你。”曲贵妃掩面:“当年你兄长突然亡故,你父皇是对他寄予了厚望的,他一走,就让你父皇清醒了过来。我们曲家什么都没做错,你兄长更没做错,你还小,不应让你受到惩罚。你父皇让你发誓,永不为帝,这之后,你就安全了。有人知道,此生都不会再有人同他争夺皇位,这颗心就安啦。”
朱信之沉下眉眼,这一回,不用曲贵妃再继续多说,他已经明白是谁。
太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