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还是很美的……只是我们被拘束在船内了……”元岁下意识地轻声复述了黎然曾说过的话。
“嗯?”凌夙诚又开始习惯性皱眉。
“没事没事,顺口一说而已。”元岁摆了摆手,“对我来说的话,每每想起来都会觉得心情很好的经历,还是有一段的。认识那个人之后,我俩真的非常投缘,经常一起跑到公园里野炊。当然啦,说是野炊,其实就是自带干粮和野餐布装装样子,不过还是很开心的。”
“好像一直有很多人喜欢去公园里野炊。”
“嗯。我们野炊的地点经常选在一棵长得非常对称饱满的槐树下,每当槐树花谢的时候,掉下来的花瓣总是能够把整个地面都铺的软软的,踩上去的感觉特别有意思。”元岁下意识伸出手去,仿佛接住了一朵看不见的花,“我们会一边吃着东西聊天,一边看身边的其他人,靠辨认他们表情来瞎编他们之间的对话……是不是有点幼稚?不过真的挺有意思的。”
凌夙诚点了点头,依旧听得很专注的样子。
作为一个永远不会表现出不耐烦的高素质人才,这个人真是绝好的听众。元岁在这种略带鼓励的沉默中渐渐加快了语速:“您知道吗?就算是在做梦的时候,我也会反反复复想起这个画面。穿过树荫的一束束阳光,花花绿绿的野餐布,一家三口、小情侣或者是一串同龄人随性地坐在地上放松的样子……虽然好像很平常,但是对我来说却再也不能回到那个时候了。”
“因为那个人失踪了?”凌夙诚轻声提问。
元岁先点了点头,之后又摇了摇头,回答到:“其实我最近抽空去那一棵槐树下看过,发现它并没有我印象中的那么漂亮。而且因为太过茂盛,阳光几乎无法穿透,所以显得冷飕飕的,周围都没什么人。”
在凌夙诚的注视下,她抬起头接着说到:“所以我想,或许是我在不经意间美化了很多无法追回的日子吧。事情可能是发生过的,只是在它发生的时候并没有我现在印象中的那么好,说不定那时候我还在扯着嗓门跟人吵架呢——其实我和那个人偶尔也会争执起来的。更何况,就算能够回到那个时候,我也不是那个时候的我了。当然,我也不愿意变回那个时候的我……哎,是不是彻底说乱了?”
“我大概听明白了。”
“是吗?”元岁很轻地笑了笑,“那就好。总之您不用再花心思想着要开导我啦,我早就看开了。”
“是吗?”凌夙诚跟着重复了一遍。
长久的沉默。除了风声和下面摊贩的吆喝声,周围一瞬间变得尤其安静。好在和眼前这个素来寡言少语的人接触久了,这种沉默也不让人难受。元岁深吸口气,正准备故作轻松地扯开话题,就看见凌夙诚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随即朝着隔壁的屋顶飞快地指了指。
“怎么了?”元岁看不太清,只能低声问。
话音刚落,一个人影突然从她的头顶极速略过。
“哟,这么大的风,还搁这儿说悄悄话呢?”一个甜美到有点发嗲的女声在不远处响起。元岁定睛一看,发现发出声音的女人剪影似乎是轻盈地站在交错的电线上。
“年轻真好啊。”女人回过身,目光扫过还有点呆滞的元岁,潇洒地一甩头发,俯下身体娇俏地笑着说,“嘘,别出声。我在跑活呢。”
“您能稍微……拉我一把吗?”元岁小心地扒着屋檐,抬头向凌夙诚求助。
稍微顿了一下,凌夙诚缓缓伸出手,很松地握住了元岁的手腕。
“不用不好意思啦,这样不会不好用力……”元岁还没说完,就觉得脚下一轻,身体突然像气球一样漂浮起来,瞬间就被凌夙诚顺势拉了上去。
……哦对了,还有这招来着。
元岁刚不太自在地咳了一声,就听见凌夙诚依旧镇定自若地声音:“专心。屋檐上有点滑。”
“好的好的。”元岁眨了眨眼睛,尽可能真诚地说到,“谢谢您愿意陪我胡闹。”
这话听起来是不是有点太过于熟稔了?她犹豫了一下,又补充到:“脾气太好会吃亏的啦,您不要总是不好意思拒绝。”
“没事。”凌夙诚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让元岁这种习惯性读人脸色的人时常感到心里没底。
难怪不太熟悉的人,都会觉得这人看上去很凶。这算不算是传说中的“未知的恐惧”?
“爬上来的话,视角会更宽阔一些,还能顺带研究一下镇子的基本结构,回去之后可以画个地图……老大,有你在的话,我还用拍照吗?”她想起眼前这个人几乎是过目不忘的。
“不用。”标准的“凌夙诚式”回答,不带任何犹豫。
这人明显知道自己扯工作纯属是瞎掰。元岁想。但是凌夙诚还是什么也没有主动问,就这么乖巧的跟着她——或者说带着她上来了。
“您在必要的工作之外的方面真的挺好说话的。”元岁由衷地感叹,“貌似很多人都觉得您很好糊弄来着……不过其实很多事情您并不是没有觉察吧?您是真的没有兴趣知道,还是出于礼貌觉得不可以随便问呢?”
凌夙诚很明显是顺利地意会到了她话中的暗示,平铺直叙到:“如果是不愿意说的事情,就算我强行逼问,也只是在强迫别人撒谎而已。我没有一一分辨谎言的空闲,总的来说,我觉得这个习惯还算是利人利己。”
“这种话只有从您嘴里说出来才会变得特别有说服力呢。”晚风习习,元岁俯身看了一会儿底下街道里往来不息的人群,惬意地伸了个懒腰,又问到,“那您知不知道我为什么突然想要上来?”
“因为你喜欢这种感觉?”凌夙诚也微微低着头,语气没什么起伏。
“哪种感觉?”元岁一愣,心中突然产生了一种“你比我还懂我”的荒谬预感。
“闹中取静的感觉。”凌夙诚回答。
元岁轻轻拍了拍自己瞬间呆滞的脸,口气特别认真地说:“有没有人说过您有时候真的挺让人觉得不可思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