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夙诚一向有耐心,自然也不会在这种关键时刻出言催促。意识到自己不得不老实交代,元岁像个老婆婆似的悠悠叹了口气。
“您真的不是在工作中接触的女性太少了,审美产生问题了吗……”元岁的声音细如蚊吶,“我觉得自己的个性真的超级差的诶,而且还跟您坦白过那么难忘的初恋。您是这方面的脑子不太好使吗……”
“……我是个比你大五岁的成年人。”凌夙诚难得好声好气的说话,“另外我觉得最漂亮的女性应该是我母亲——年轻时的照片。”
“不不,您别解释,听起来反而更奇怪了好吗?”元岁扶额,“夸自己妈妈长得好看总给我一种变向自恋的感觉……”
“实事求是而已。”
“行行行,我服了。”元岁双手抱拳,拜年似的给他了个揖,“不过我真的很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是个多么难以深交且偶尔会极度任性的人。就比如上次,我说辞职就像辞职,之后又随随便便就打脸了……这您也能忍?”
“我不会因为你偶尔任性而变得不喜欢你的。”
声音很轻,但是语速极其缓慢,连让人听不清楚的机会都没有。元岁的眼睛慢慢地睁大了。
“另外,我觉得自己至少算是最难被杀死的那一类人。”凌夙诚的表达能力在关键时刻总是出奇的好,“如果你一直在担心……往事重演的话。”
感受到身旁的女孩儿瞬间像个受惊的小动物似的站得笔直,凌夙诚很艰难地强迫自己把憋了许久的话一次说个清楚。
“所以我是真的——”
“好了好了,停一停。”元岁飞快的打断了他,同样艰难地开口到,“我已经都知道啦……”
“所以?”
“……怎么这么不依不饶啊你,人生大事还不兴我多想想啊!”元岁在焦躁之下原地蹦跶了两下,半晌才捋顺了气儿,竭尽全力回复到,“总之我会尽快给你答案,不答应也不会吊着你的。”
“好。”凌夙诚乖巧点头。
“你呀——真是!”元岁又莫名给气的一跺脚,“我先回家了!明天见吧您!”
“好,路上小心。”凌夙诚头一次觉得有点想笑。
星星发出的微弱光亮对他来说已经足够清晰。凌夙诚目送着气呼呼的元岁朝着公园的另一头一路狂奔,差一点被一丛灌木绊倒。
“我想先问您一个好像有点跑偏的问题。”元岁沉下声音说话以表严肃,“如果您可以自由选择的话,您能够想象到的,最理想的最美好的生活是什么样的?”
“……从没想过。”凌夙诚诚实地回答,“或者你可以问的更具体一点。这种问题很难做概述性质的回答。”
“那我先说说我的吧。”元岁一只手撑着脸,另一手高高的伸向天空,好像是想要抓住某种不可见的东西,“老大你小时候看不看那种……呃,爱情小说?”
没等凌夙诚摇头,她就自顾自的抢答到:“我早恋的那段时间,特别迷恋这种……和您高雅的兴趣比较起来显得无比幼稚的东西。”
“其实我也不是从小就看你所谓‘高雅’的书。”凌夙诚特地在一旁纠正。
“行行行,不过这也不太重要,您先别打岔。我只是想自然点引出下文而已啦。”元岁努了努嘴,“我那个时候特别向往外面。”
“外面?”
“不是现在这个对于我们来说很可能再也回不去的‘外面’,是更久,更久以前的。”元岁猛一拍手,“当然也不是说古代啦,大概就是六指还没有在我们的星球上出现的时候。”
“嗯。”凌夙诚一点头,“然后呢?”
“就是想……到处走走看看呗。”
“你形容的还是太模糊了。”凌夙诚表示还是不太能理解。
“呃,那我努力发挥我最好的语文水平描述一下好了。”元岁又捋了捋耳边在风中胡乱飘扬的发丝,“就拿谈恋爱这件事情来说吧。如果是在船内,最多也就是在千辛万苦地腾出时间后一起喝喝咖啡,看看老电影,听听沙龙,或者是把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那几条购物街来来回回走上十几遍……唯一的户外活动就是逛公园了,但如果是白天过来的话,又实在是太热闹了。”
“你说的有道理。”凌夙诚继续点头,严肃无比地开始提出解决方案,“或许船内还是应该再建设一些公共空间……相对更有私密性的公共空间。”
“停,停。”元岁连声打断,“我能理解您的职业习惯。但我们这会儿真的不是在讨论工作,您的发言会让我觉得自己正在开会。”
“抱歉。你继续。”凌夙诚在元岁不可能看得清的黑暗中垂下眼睛。
“没事啦,您能不要把那种太过认真的态度贯彻到生活中的方方面面么……我没别的意思,只是觉得您这样活的也太累啦。”元岁无奈地吐了吐舌头,很快找回了诗朗诵一般的状态,“但您想想,如果是在外面,约会的地点可是有千千万万种选择!情侣们可以在夕阳西下的时候自由自在地漫步在金色的沙滩上,捡起一串传说中可以保存风声的海螺,而不用担心会有管理员突然来提醒他们夜晚将至,为了安全,海滩即将暂时封闭这种扫兴的事情。飞机也不只是我们这样的军人外出执行任务时才会小心使用到的交通工具,而是可以带领每一对平凡的恋人自由地奔向世界各地,一起去一望无垠的广袤草原上仰着脖子看长颈鹿怎么卷着舌头吞下带刺的树叶,又或者仅仅是奔向一个素未谋面的崭新城市,品尝一下从未见过的新奇食物,意识到‘吃饭’这件事情不只是一项维系人类生命的必要营养摄取环节,而是一种探险一般有趣的享受。他们不仅仅可以在公园的花坛边漫步,还可以在游乐园里花钱体验种种在现在的我们看来毫无意义的刺激感觉……”
用力地喘了口气,元岁提高音量,面对着凌夙诚手舞足蹈起来:“您能想象吗?他们根本不需要将生活的每一个部分与‘生存’联系起来,可以随时自由的浪费时间、金钱和资源,主动体验我们这些人一辈子也体验不到的东西。那些同样能够打动我们的,珍贵的有趣的老电影,不仅仅是想象,而是他们真实生活的投影。和这些我们口中平凡的令人鄙夷的‘旧人类’比较起来,我们就像是只活在课本里的公式一样,严整刻板,每一个人的人生都像是可以随便被誊写复制的产品。”
“……你可以慢慢的说。”凌夙诚很努力地紧跟她滔滔江水般奔腾不息的思路,“我本不想中途打断的,但我觉得一直让你这么慷慨激昂地说下去,你可能会有点缺氧。”
“呃。”元岁一边用力地呼吸,一边挠着头提问,“那个……刚刚那一大堆您听明白了多少?很多感性的东西太难用语言表达了,尤其是对于我这种语文水平有限的人来说。”
“以前的人无论是在物质上还是精神上,都比现在的我们活的丰富,这一点非常让你羡慕。”凌夙诚概括的非常简要精炼,“我大概听懂了。但是我只能说,从现实环境出发,我对此无能为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