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亲爹早就死了,亲妈现在正忙着跟第二任丈夫一起抚养小儿子。这样说你满意了?”莫允涵瞪他一眼后也带其它组员一起追上,走了老远后嘴里仍小声骂骂咧咧地嘟囔着什么“吃人血馒头”。
“好好的饭不吃,吃什么馒头呀。”韩越扶着自己开始长期伏案工作后略有僵硬的脖子转了转,然后才慢悠悠地别上耳麦,不等对方出声便主动交代到,“对,我已经见到那个小姑娘了。怎么说呢,我也不好靠这一面就判断她究竟是不是有问题。毕竟连对策组的几位老哥都拍板了放她进船了,您也不能总驳他们的面子吧。”
“我看过她对案件本身和这几年经历的陈述。很完整,没什么问题。”对方的语速大概只有韩越的一半,好在造句精简不拖拉,“但是……”
“但越是这样,您越觉得不对劲儿是吧。我懂。”韩越很配合,“小老大,您打算怎么插手,说说看?”
通讯另一头,凌夙诚放下今天最后一份签好字的文件,抬手在眉心揉了揉,最后沉声说:“安排我和她见一面。”
次日下午,他站在与元岁只有一面单向玻璃相隔的静音室一侧,自己都没有弄懂自己为什么在短时间内频频出神。
“凌兄弟,有什么问题吗?”三组组长许择远就站在他的身边,也顺着他的目光一直盯着房间里的小姑娘看,“发现什么就尽快告诉我。不然她明天就要被放回家去了。”
“明天。”凌夙诚看着那个始终低着头蜷缩身体,两只攥紧衣摆的手都有些发白的陌生女孩儿,缓缓地摇了摇头,“她今天就需要一个心理医生。”
许择远被他说的一愣,很快敷衍地开始打哈哈,“是是是。但这不是每个身份存疑的人回来之后都要在这儿走个程序么?她在外面都待了那么长的时间,也不至于一两天都……”
“都有谁来看过她?”凌夙诚直接打断了他。
“只有她继父。警察那边的陆队长,不知道你认不认识。”仿佛是触及了什么关键点,许择远立刻打开了话匣子开始滔滔不绝,“虽然他应该是下班后顺便过来的,但是说真的,我觉得他这个继父已经当得很够意思了,进去还冲着那小姑娘嘘寒问暖的,尽管那小姑娘都不太认他。说起来,人亲妈都还没过来呢。”
凌夙诚无意识地吸了口气,压下那股他自己也说不清楚的负面情绪,轻声说到:“把门打开。”
“你要进去?也行。”许择远答应得很爽快,“但是只能你问,她答。不要回答她的任何问题。这是这儿的纪律。”
“我知道。”
在被一片新的陌生阴影笼罩的时候,元岁还是忍不住抬起了头。
这群人究竟还有完没完?看珍稀动物呢?
然后她突然后知后觉地发现,眼前这位年轻人是这两天所有前来“探望”的人之中,站定的位置离她最远的一个。
听说有些人天生就比其他人更在意“社交安全距离”这回事儿。不知道这位长得还挺好看的年轻军官是不是这种人。
对方没有主动发言,元岁便顺其自然地和凌夙诚沉默地对视了半天。
这个人看我的时候就像在看一个小怪物。元岁总结到。
但是很奇怪的,她却并没有被这种目光刺伤的感觉。或许是因为,对方眼中至少没有流露出明显的怜悯或者同情这类更加令人作呕的情绪。
年轻军官漆黑的眼睛里只表露出两个字——观察。
纯粹的观察。就和一个人打量一把普通的椅子没什么两样。既不特别好奇,也不至于进行美学上的评判,偶尔还因为注意力不太集中而显得神情飘忽。
“我们以前认识吗?”元岁还是做了更沉不住气的那个。因为她不明白一个和自己毫无关联的陌生人,为什么要那么专注地盯着自己,又不趾高气昂地开始问询或者说教。
凌夙诚摇摇头,终于说出了见面以来的第一句话。
“我会让医生给你带几片安眠药进来。”他说,“你很久都没有好好休息过了。”
乌云低垂的天空下,低矮的红树林边,白色的海浪漫过一对冻得有些失去知觉的脚踝。元岁有一下没一下的踩着水,搅起的咸味水波将所有试图接近的小鱼小虾远远推开。
真是百无聊赖。
自从借故离开盘古号以来,这样想尽办法打发时间的下午她已经独自度过了太多个。现在,就算是碰巧有一条鲨鱼游到浅海也不能使她大惊小怪了。
今天和昨天唯一的区别,在于有一只白色的海鸟一直锲而不舍地盘旋在她的头顶,不知道是不是把她的长头发视为了筑巢的好材料。元岁仰着下巴,没什么表情地抬头盯着那只傻鸟看了好一会儿,玩儿心忽起,控制几根线绳织成大网,冷不丁地笼罩在这只惹错了人的动物的头顶。
她成功了。白鸟跌落在她的臂弯里,居然分量相当不轻。
正当元岁开始考虑晚上是不是又能加菜的时候,手里的动物忽然剧烈地挣扎起来,以至于用巨大的翅膀在她的脸上扇了好几下,最后硬是从大网的空隙间费劲儿地钻了出去,只给元岁留下了一大堆折断的白色羽毛。
以人类的语言咒骂了小半天,元岁很快又不再开口发出任何声音了。心中莫名的怨怼来得快去的也快,她在自己被打得有点疼的脸上揉了揉,又用脚底在满地的白毛上碾了碾,半天才又自言自语地憋出两个字。
“活该。”
也不知道是在说自己,还是在说那只已经飞远的白鸟。
“元小姐。”有人突然从背后叫她,“您果然又是一个人在这儿。”
“是又出什么事儿了吗?找我回去吃晚饭的话,现在还太早了吧。”元岁不用回头,也知道能腾出空闲出来抓自己的只有新来不久的泉林,“我今天心情不好,就想一个人待着。怎么,不行吗?”
身后的泉林明显是犹豫了一会儿,最终还是谨慎地说到:“我还是建议您回去看看吧,毕竟这次……”
“是不是黎然又和那个,那个谁来着……”
“盘古号上的孔仲思先生。”泉林适时提醒到。
“对,就是这个姓孔的。”海风把头发吹得很乱,元岁摇头晃脑地随意整理了一下,“是不是黎然和他又吵起来了?这有什么稀奇的。自从那个孔什么知道我平时在岛上只吃白饭不帮任何忙后,最近这种事情还少吗?”
“是——但这次有点不一样。”泉林又停顿了不短的一阵子,仿佛是在做什么艰难的思想斗争,结果最后也只憋出来一句,“您还是赶紧回去吧。”
“知,道,啦。”元岁一字一顿,明显是很不乐意。
“那我……”
“你一个人先回去吧,我不喜欢有人跟着我。”元岁抬脚,又踢出一串冷冰冰的水花。听见身后的人半天都没有动静,她终于不耐烦地回过头,“怎么,你还怕我说话不算话啊?”
“不,当然不是。”泉林面带深意地看她一眼,又重新低下了头,顺从地说到,“那好,您……总之我先走了。”
确认这个突然窜出来扫兴的人影已经走回了林子里,元岁伸了个很夸张的懒腰,然后刻意绕路,一边断断续续地哼着一首老歌,一边沿着海岸拖拖拉拉地往回头走。
即便她并不是什么狂热的艺术爱好者,但连着好几年都没有机会学习什么新曲子仍是一件相当扫兴的事情。尽管岛上的生活不至于与世隔绝,可有限的对外联络手段一般都被用于重要的情报传输。她还没有自命不凡到要求其他人特地给她从外面带一张毫无价值的cd。
于是在走到某人的住处门口的时候,元岁选择了用肩去撞而不是装作有礼貌的用手敲一敲。
可能是她进门的动静实在是太大,房间里的争吵声瞬间止住了。黎然和孔仲思同时回头,前者在看清这位闯入者的脸后显然松了一口气,而后者的面部表情却变得更加严肃了。
“元小姐。”孔仲思上下打量着这个在入秋后仍穿着短袖短裤的女孩儿,“有段日子不见了。”
元岁根本没理他,只默不作声地将摆在玄关柜子上的几个花瓶随手调换了位置,然后才把脚下湿淋淋的鞋子踢到一边。
“今天冷,”黎然才说出三个字,就又捂着嘴咳嗽了两下,注意到元岁留下的一串带水的脚印后,看着她的神情变得有些复杂,“算了,你先回去添件衣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