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到了我姑姑家,对天刚放亮就开始喧嚣、深夜才渐渐安静的城市,像所有刚进城的农村人一样即感觉好奇不安,又表现的有些慌张与木纳。姑姑和姑父对我非常好,让我感受到从没有感受过的慈爱,而且没有一丝一毫的虚假客套。两个哥哥和一个姐姐都比我大好几岁,虽然他们有时会像从山里抓来的猴子似的对我表示亲切和喜爱,但我能感觉到我的地位上升到了像我弟弟在我家一样的高度。
不知不觉过去了几天,人群的吵闹声、时不时想起的汽车喇叭声和呼啸而过声、还有夜晚川流不息扫过窗户的灯光,我都开始听而不闻、视而不见了,只有楼角那对穿的比我还土、长的又十分另类、用四处捡来的垃圾把楼道和楼顶变成废品仓库的老夫妻还让我感觉到有一点畏惧,但已无法阻止我想要找人游戏而冲动的心。
城里的孩子几乎都有各种各样的玩具,刚开始我一凑过去,这些孩子就像躲瘟疫似的纷纷躲开我。时间长了,他们以及跟随他们的大人发现原来我“无害”,只是因为太羡慕了眼睛显得直勾勾而已,这才恩赐般的让我靠近,不过有时会说些刺伤我单纯心灵的话语。从不服输的我怎会让他们在咱面前臭显摆,趁大人放下心去扯家长里短,我翻几个空翻,又来了一段倒立行走,立马将小女生们先给震倒了,随后男孩儿们也一脸羡慕、嫉妒、恨的把我围住了。
城里的孩子见多识广,撒起野来就不行了,什么学校长、短跑冠军啥的跟我一比全都啥也不是,很快那些男孩儿就开始对我更加不满了起来。一个一直在这片称王称霸的胖男孩儿在另两个男孩儿的帮助下好不容易爬到小区院子里的冷库围墙上,用让我十分眼红的打塑料豆的手枪朝我射击,我捡起一块小石头随手一扔,准确的打在胖男孩儿的眉心上,他惊叫一声从墙头儿上摔了下去,哭嚎声顿时惊天动地。
有几个小朋友大叫着冲进了一个单元楼,不大一会儿,一个长相和打扮都流里流气的大小伙子从那个单元楼里冲了出来,跟在他后面的一个小孩喊道:“就是那个农村孩子!”大小伙子抬手一指我,大骂道:“小x崽子,敢打我弟弟,给我站住,看我今天不废了你!”
我被那些冲过来的大人给损得想抬脚躲回姑姑家的勇气都没有了,一见那小伙子冲出来我还真有点胆怯,被他一骂喝反而提起了勇气,我一打量这小子瘦得跟根豆芽菜似的,心里就更有底了。低头扫视了一圈,见附近没有趁手的东西,急忙蹿到墙根儿下划拉一把土面儿握在手中,待“豆芽菜”冲到近前,扬手就给了他一个土炮,随即单手一撑地在他肚子上来了一记双飞脚。
见豆芽菜“淌着水儿”弯下了腰,我撇了撇嘴,若无其事的走了。不大一会儿,那俩孩子的爷爷奶奶和爸爸妈妈就带着那俩造的跟花脸猫似的孩子,同一大群男女老少吵吵嚷嚷的把我姑姑家门前围得水泄不通。我姑家五口人为了我拉下脸冲出去和那些人对决,我这才知道我姑姑可不是好惹的,很快就把那些人都给骂的灰溜溜退走了。姑姑家人没有一个埋怨我半句,还安慰鼓励了我,姑姑还领我去买冰激淋。孩子们都不跟我玩了,孤寂伴我度过了暑假。
二辉家经常在那儿放牛的那片空地南面围墙外是一条平坦宽阔的土道,顺着土道向西走五百多米,道南有一片荒芜的坟地,因为没人祭扫,大多数的坟包都像没馏好的粘豆包似的塌塌瘪瘪了。唯独靠道边的一座大坟包像一个刚出锅的大馒头,而且坟前还立了一块气派十足的高大青石墓碑,上面的字迹可能因为年代久远已经模糊的看不清了。
到了夏末秋初,二辉家会到这片坟地里割草,分类打捆儿后立着堆靠在一起风干一下再陆续拉回家。牛吃的到了冬天铡碎喂牛,牛不吃的用来烧炕。
今年刚放暑假,二辉他们哥仨正在割草,突然大晴天打了个霹雳,接着就下起了大雨。哥仨急忙从坟地里跑出来,想去道对面的仓库收发室避雨。等他们跑到收发室门前,豆粒儿大的雨点儿突然又停了。
一天总嘻嘻哈哈爱说爱闹的杨三,一把扯下披在头上的一小块儿破塑料布,看到被淋的像落汤鸡似的大哥和二哥,笑着说道:“老天爷啥意思,这不是晴天下雨浇王八吗!”
站在他近前的大哥笑骂着抬手拍了他一巴掌,二哥怒吼了一声朝他扑了过来。没等二辉冲到近前,杨三扭身朝坟地跑去。一看二哥要抓到自己了,杨三急忙躲在那块高大青石墓碑的后面。哥俩一个推、一个搬,隔着青石墓碑对峙了起来。
不大一会儿,杨三为了躲开二哥的一把急抓,扳着墓碑向右侧一躲。二辉一推一扑将身体完全压在墓碑上,一下将墓碑压倒了,要不是杨三正好躲开了非得被拍扁在坟头上。
墓碑下面固定在一块镶着一圈铁框的三寸厚石板上,掀开的石板下露出一个长半米、宽三十厘米、深达近四米的地道口,地道口从上到下皆用青砖砌成,丝丝的寒气裹着潮湿的霉腐味儿从里面涌了出来。
在一肚子学问的大哥指挥下,杨三跑回家拿来手电、蜡烛、玻璃罐头瓶和绳子。将一小节蜡烛放到罐头瓶里点燃,再用绳子吊送到地道下面。下面东西两侧各有一条用青砖堆砌的通道,很坚固,没有积水只是有点寒湿。
等了一会儿,见蜡烛燃烧的很好,大鹏和二辉顺着拴在旁边电线杆上的绳子下到地道中。很快,兄弟两个就将向东西两侧延伸的地道探明了,右侧地道斜着向东北延伸十几米就坍塌了,左侧向西南四十多米也坍塌了。虽然一无所获让他们哥仨非常失望,但没过多久这个消息就传开了,四里八村闲得无聊的孩子们又找到了新的寻找刺激、愉快玩耍的好地方。
暑假就要结束了,我才从姑姑家回来。此时距离发现这稀奇的地方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小伙伴们都已经感到乏味了。我被他们说的心痒难忍,可又没人陪我去。眼看着就要开学了,二辉找我帮他往家运柴禾,我才如愿以偿。
此时那个大坟包不知道被那个财迷心窍的家伙给挖开了,红漆厚重的大棺材裸露在外,就连棺材盖都被掀翻扔在一边儿,一点都没有腐烂的棺材里散落着人的骨骸。
心里有事干活就快,没多大一会儿,我和二辉就把拖拉机的车厢装满了。我同二辉打了个招呼,从驾驶室的工具箱里拿出手电筒,将一根绳子拴在地道口不远处的电线杆子上,独自下到地道里转了一圈儿。里面除了寒冷和霉腐味什么都没有,两侧地道坍塌处都被那些利欲熏心的人给挖掘过了,可能见没有挖开的希望也就都放弃了。
等我从地道里爬上来的时候,二辉已经用绳子把车厢上的柴禾固定好了,摇着了拖拉机,坐在驾驶室里等我。刚才还晴朗的天空此时已经阴云密布,稀稀疏疏地飘落下来了雨点儿了。我嫌驾驶室里空间小,一不小心就会蹭身上油渍,急忙让二辉赶快开车。我将手电插在腰上,解下绳子盘卷好,爬到已经开动起来的拖拉机车厢装的柴禾上面。
我背对着车头坐好,不经意间朝被挖开的大坟看了一眼,影影绰绰地看到掀翻在一旁的棺材盖儿上跪着一个披头散发、穿着清朝那种大布袍的女子虚影正焦急地向我招几下手、磕几个头,再招几下手、再磕几个头。一个面目狰狞的胎儿极其暗淡的虚影在那虚影女人的肚腹中时隐时现,也不停地朝我叩拜。
我犹豫了一下,鬼使神差般地从拖拉机上跳了下来。等我跑到棺材盖儿前,那女人和胎儿却一下消失了。我蹲下仔细看了看,被雨滴打湿了的里朝上的棺材盖儿的漆面上显露出密密麻麻的浅浅挠痕。右侧边缘处一块新磕掉漆的地方可以看出来,这竟然是漆了七遍漆的槐树木头做的。
“养鬼棺!”我暗自惊呼一声,急忙起身朝棺材里仔细看了看,被雨水淋湿了的棺材里面也到处都是浅浅的挠痕,那具骨骸里果然混着一些破碎的刚刚成人形的胎儿骨头,棺材几处掉漆的地方露出的都是槐树木头,前端的堵板上被雨点淋湿后竟然显示出用指甲划出的字迹。
我跳到棺材里想去看看写的是什么,双脚刚踩到棺材底,可能是因为雨水加上脚底粘了泥土的缘故双脚向前一出溜,我身子向后一趔趄,棺材底不知道怎么竟然向前滑动开后立即向下一沉,我的后脑一下磕在棺材帮上,嗡的一下,脑袋迅速麻木了起来,只感觉自己同棺材里的骨骸一起朝棺材下面的空洞里坠落,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在黑暗中疼醒了过来,急忙抓向插在腰间的手电。还好它还在,虽然玻璃罩摔碎了,但一推开关儿手电还是亮了起来。我咬牙爬起来,用手电四下一照,发现自己好像身处一个古墓的墓道里。等我看到朝里大敞四开的两扇高大青石门门框上的对联,我顿时就吓傻了!
对联是白底黑字,左联“阳世间、行善积恶皆由你”,右联“阎罗殿、古往今来放过谁”,横批“你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