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着说不上来的一种落寞的心情回到了家乡,用所谓见过世面而能夸夸其谈不会脸红心跳的半吊子官家人模样,支撑着业已成熟的皮曩四处拜访了一遍实实在在思念,以及父母一再叮嘱一定要去探望的亲友。
资本发酵的社会一切都变化得真快,短短三年的时间亲友们各个都有了翻天覆地地改变,原本为下顿吃啥发愁而被城里人藐视为“屯迷糊”的乡亲们正在为这顿吃点啥好而耿耿于怀,原本衣食无忧的进城不过两辈子的前“屯迷糊”们正在被下岗的浪潮凶涌澎湃着,我城里的亲友们十有不是象咸鱼被拍在“沙滩”上,就是被浪花打得心力憔悴而愁眉不展的整天唉声叹气。
其实活明白了!这只不过又是一个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的老套故事,“大大的良民”就永远也逃不脱不了作为刍狗的无可奈何而已。
从小玩到大的朋友们都长大了,在社会上挤到了喜欢或不喜欢却都要暂时坚持的事业,有的已经不仅只是立业还成了家,老黑鬼连女儿都有了。
欢聚之后我本不想再打扰他们还算安逸的生活,没想到老黑鬼、扒哥、死胖子、三儿、大熊五人,一直期盼我回来打破这平静无聊、不知道满足而感到稍稍有些窘迫的日子,竟然主动怂恿起了我。
快快乐乐、舒舒服服过了一个好年,二月二啃完“龙头”的第二天,按商量了无数次才商量妥的,我和老黑鬼就拿上我的复员费和他积攒的稍显可怜的经费打前站先出发了,那哥四个等我俩的信儿随后就到。
土地微薄的收入只能让辛苦劳作的人得到温饱,致使一些不甘再一辈一辈穷下去的人冒着被冠上将“流氓”倒过来念的鄙夷称呼,并遭受着白眼也四处追寻幸福的人们越来越多,火车上无处可坐的这种“没本事的人”被挤的苗条得不能再苗条了,却没有买不到站票的时候。我和老黑鬼挤得急头白脸才好不容易蹬上开往南方的列车,火车开起来晃悠一会儿,心绪平静了也就顺其自然享受如入蒸笼的折磨了。
下了火车坐汔车,下了汔车本应坐马车,但是这旮瘩有了柴油农用三轮车这种新鲜刺激的玩意儿,我俩就每人花了五块钱坐了上去,同其他几位和捂得只露着两只眼睛的驾驶员在寒冷的初春夜风中飞驰了近一个小时,上下牙磕打得即将松动时终于到了我一直惦念的榆树屯,我们用这近乎自虐的方式缩短了挨冻和颠簸的时间。
榆树屯就象我小时侯我们屯子的缩小版,六七十户人家除了零星的几家是高大的砖瓦房其它的皆还都是低矮的草顶土坯房,随着屯子里家家户户的大狗小狗狂叫,四望之下看不到灯光的远处村落的也响起了一声接一声的犬吠。这里比我的家乡靠近南方三百多公里,温差高了五六度,此时村庄四周一望无边的黑土地已经一点积雪的影子都看不到了,显得寂寥的原野上有淡淡的裹着“米田共”气味的乡土气息随着夜风徐徐飘来。
冻僵的身体很快就让老黑鬼二姨家极其热情的气氛和热炕头儿给化透了,再吃上特意为我们做的四菜一汤和盛情难却的一碗接一碗的“烧刀子”,旅途的疲劳和骨头里的最后一丝寒意也顿时一扫而光了。
我俩被礼让到老黑鬼大表姐夫家去年秋天新盖的三间砖瓦房的西屋住下,第二天早上在食杂店买了烧纸、香烛等祭祀用品和两瓶好酒,在老黑鬼的一大帮亲戚陪同下到姥爷的坟前祭奠了一番。然后大表姐夫开着他新买的柴油三轮车拉着我俩拜访了分住在四里八村的其它亲戚,在我俩近乎哀求的婉拒和犹如做贼似的逃脱下总算摆脱了大部分宴请,但我俩仍然连续三天醉得连北都找不到。
老黑鬼人少言轻,再就是这些老实巴交的亲戚也真没地方去帮着打听什么消息,耐着性子听他们重复说了三天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了的老故事。经过一番琢磨,现如今能为我们指点迷津的只有那位榆树屯的前老支书,可惜此人在那次一个老娘们挑起的轰轰烈烈大运动开始时,因见风不会使舵而耽误了别人上进的步伐被迫害成疯子三十多年了。
我和老黑鬼不死心,赶上星期天,买了些礼品去拜访住在几十里外儿子家的前老支书。借平反了的父亲的光已经当上乡党高官的前老支书的儿子,看在我们是大城市来的、其中一个帅小伙还谈吐不俗就勉强让进了门。
当听完我事先编好的寻找失散海外师门亲友信息的半真半假故事,我俩立刻被敬为上宾。原来那些我臆想出来的和跟本只知其名的所谓失散海外的师门亲友对于本地可能是潜在的投资人,老支书的儿子赵书记打开紧锁的抽屉拿出红色包装的好烟非得让不抽烟的我和老黑鬼点上一支,并吩咐原本对我俩带搭不理、此时眉开眼笑的夫人去沏好茶。然后不顾我们一再推辞和极其焦急同我们长篇大论了起来,把老黑鬼气得差点没用眼皮把我夹成纸片儿人。
冤枉啊!书记大人除了让我应承他所寄托的叮咛,并间歇性的抽口烟或喝口茶水根本就不给我插嘴的机会,滔滔不绝地连讲带询问摸底了两个多小时,直到他夫人来问是否准备午宴,他才舔了舔嘴角的唾沫。
我暗暗长出了一口长气,急忙说:“饭就不吃了,还是快向老爹打听一下我(不!现在应该是他最关心)的我师门亲友的消息。”
对我毫不吝啬的极其正重的满口应承,赵书记感到非常满意,拍着用几绺稀疏长发遮盖着的秃脑门,做恍然大悟的抱歉状,高呼:“哎哟!你看我这个人,一踫到可以让全乡人民脱贫致富的机遇就把什么都忘了!别着急,二位再稍坐一会儿,我先去看看,老人家年龄大了越来越瑚涂、脾气也越来越暴燥了。”说着又从抽空了大半的烟盒里抽出香烟先分递给我和老黑鬼,然后自己也又叼在嘴上一支。
我怕再耽误时间又要挨老黑鬼的眼皮夹,赶忙抄起桌上的打火机给我们三人分别点上。赵书记又唠叨了几句客气话,才带着一直陪着笑脸、眼眸却闪烁着不屑冷光的夫人出了客厅。
过了大约能有一刻钟,赵书记脸色有些沉重地回到客厅,对急忙站了起来的我俩低眉垂目轻轻摇了摇头,然后口气有些失望地说道:“我刚才简单跟老人家提了提你们想要询问的事儿,老人家已经想不起来以往的旧事,你们提到的人更加记不起来了。”
“赵叔,我们知道老支书有病在身还上门来给您家添麻烦,真是不好意思!可‘天正观’的陈年往事除了老支书,四里八村就没有知道真正详情的人了。求您无论如何让我们同老支书见面说说,不管结果如何我们也就死心了!”老黑鬼说道。
我怕赵书记先死心了,赶忙插口道:“对!让我们跟老人家见面谈谈,没准就能想起点什么。否则我们还得千里迢迢远赴山西去找另外的知情人。无论如何我们也要找到失散的亲友,好重建‘天正观’完成姥爷的遗愿。”说着我在心里暗自叨咕:“是在这儿、还是到五老峰重建,我可说了不算,到那时侯你也不能把我怎么着了。”
我的话这次好像并没有打动赵书记的小心眼儿,不知道为什么赵书记已经晴转阴的大胖脸越发阴沉了,冷然道:“好了!你们先回去吧。我再想想办法,有什么消息我会通知你们的。我还有事就不送了。”
我和老黑鬼被造的顿时就蒙了,稍一迟愣,我俩对视了一眼,我用眼神责怪他真不会说话,一脸冤枉的老黑鬼用焦急的眼神洵问我该怎么办。还没等我飞快转动的大脑想出什么好主意,赵书记已经背着双手走进了左边那间好象是书房的房间,并用脚重重反踢关上了门。
我和老黑鬼被变得一脸旧社会的赵书记的夫人请了出来,我俩争论了二里地才一致认为,肯定是前老支书说了什么给财迷了心窍的赵书记泼了冷水。
我俩也没心思等不知道什么时侯才能路过的捎脚车,各自胡思乱想着疾步朝十多里外的镇上走去。
走得全身热气腾腾的我俩找到镇上的邮局,我往家里打了个电话让我弟弟去找扒哥和胖子,让他俩到我家给我打电话过来和他们商量一下怎么办。
我和老黑鬼一边吃着烤地瓜,一边无聊地等待着电话响起。
一个一斤多重热得烫嘴的地瓜被我急三火四地吃了下去,同肚子里积聚的凉气一掺乎,我的肚子里立刻象装进了一只极其欢脱的蛤蟆“咕噜、呱啦”地叫了起来,还有一股一股的气流直冲粪门,我捂着肚子、满脸羞红地躲到了僻静的旮旯。同邮局柜台里面两个闲聊的年轻女人讥笑我的老黑鬼,很快也一脸尴尬地捂着肚子凑了过来,黑脸臊得要多难看有多难看。两个已经笑得花枝乱颤的女人实在是忍不住了,趴在办公桌上放声大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