朦胧中,布兰奇听见了一阵嘈杂的脚步声,如果没猜错,现在已经是第二天晚上了,估计大伙正忙着张罗吃的,准备一天的宴羹,熬一天一夜也就吃这么一顿,人们可不会错过的。不过外面的气氛好像不对,一阵阵喝彩声和惊呼声不断地传来,像是在举行比赛。他要出去看看,爬起来拖着疲惫的身子往外走。而外屋没有人,他们都跑到院子里了,都吃惊地望着天空,时而大声地欢呼、大声地叫嚣。那边好像在放烟花,空中一直闪烁着五颜六色的光芒,照得院墙忽明忽暗。
“那巫师…那女巫!!”一个长袍人突然跑到台阶上惊呼道,他扶在门口的黑木柱子上踮起脚,眼睛越过树梢抓紧眺望着天空,“太可怕了!少说也有十个亡魂,她凶多吉少了!”他说道。
“布玛!”吉玛从人群中钻上台阶拉住布兰奇往下走,“我们去前面看得清楚。那个女巫好厉害!她跟游魂纠缠很久了,被困住了。快点!”他迫不及待地说道。
“女巫?”布兰奇走在院子里向天空望去。他看见有团火一样的光球在空中游走,像闪电一样快。光团的上方坐着一个女巫,四周黑压压的游魂逼着她来回乱冲乱撞,根本没有反击的机会。
随着闪烁的蓝色火焰,女巫的脸隐约闪现着,不一会儿就能够看清了,那竟然是艾丽。此刻她被游魂死缠烂打狼狈不堪,正抓着扫帚慌张地躲避着,背包上被击中后着了火,火焰甩到扫帚上也渐渐燃烧起来,上衣被扯掉了一只袖子,胳膊上两条暗红的抓痕流着血。
游魂则是愈战愈勇,飞舞的长鞭逼着艾丽,好几次都挡住了她的去路,把她重新截回来。艾丽的速度渐渐慢下来了,这样下去迟早会筋疲力尽的,而她现在即将落入敌手了。这时,两条长鞭同时抽在她的后背上,庆幸背包挡住了一下,不过肩膀却重重地吃了一鞭,衣服上很快渗出了一片暗红。随后她的胳膊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扫帚已经飞得像平常走路一样慢了。她控制不了两条胳膊,双手开始乱抖。在盘旋一圈后,她终于松开了扫帚,一头从十米高的空中栽下来,擦过稀散的皂荚树叶后,摔在了地上,传出一声闷响,声音像击鼓一样。黑压压的游魂紧随其后围了上去,诡异的蓝光瞬间便笼罩了整个街头,数十条长鞭在空中飞舞,鸣鞭时迸发出一串串绚丽的火花,像雷鸣电闪一样,噼啪声接连不断地传来,远远听着像烧开了锅一样,整个场面十分残忍,令人胆寒。
布兰奇冲出大门寻找艾丽的下落,他看见黑压压的游魂徘徊在不远处的墙角,他们挥舞着长鞭,鞭声显得更加凄厉了,不容易靠近。但时间紧迫,艾丽眼看着就要被拖走了,急中生智下,他开口喊出了自己的名字。
“布兰奇!!布兰奇,布兰奇…”他连续大喊几声,吼声响亮如轰雷一般,周边的嘈杂声变得安静了,整个空旷的村庄似乎都能听得见回音。游魂一下子被吸引了注意,他们纷纷停住,狰狞地扭过头来。
庙院里的长袍人们都已目瞪口呆。土玛见此连忙插住大门,带领其他人迅速回屋,命令他们都深深地叩上衣帽,遮住脸庞。他把蜡台的棉芯拨起来,让火焰尽量烧旺点,随后大家又靠拢在了一起,像躲避灾难一样,没人再发出丁点声音,除了各自瑟瑟发抖之外。
“布兰奇,布兰奇…”布兰奇持续喊着自己的名字。
突然,一条长鞭狠狠地向他抽来,打在地上暴响一声,迸发出一串耀眼的火花。布兰奇惊恐不已,他此刻看见一个恼羞成怒的游魂竟裸露出一张狰狞、扭曲的面孔:五官簇拥成一团,两只泛起红光的眼睛,似乎在预示整个脑袋即将爆炸,大嘴里长着锋利的獠牙,粘稠的口水挂在嘴角垂涎欲滴。布兰奇已停止喊叫,他跟游魂一样都停在原地,盯着对方僵持着。几分钟后,他的耳边开始响起诡异的呼唤声,声音缭绕不绝,像某种催眠。
“布-兰-奇---布-兰-奇---”他四处寻觅声源,似乎在遥远的千里之外,又仿佛近在咫尺。不一会儿,他的精神开始变得恍惚、疲惫了,注意力很快便不能集中了。
游魂们鸣着长鞭包围住他,把他逼到了一片废墟的角落,另有几个游魂从空中缓缓飞过来,正拿出一条像蛇一样随意摇摆的长鞭,准备夹击他。
就在这时,突然有一片耀眼的蓝色火光亮起来了,从游魂的后面袭来,向空中席卷而去,瞬间把整群游魂拍上了高空,如排江倒海般的声势,巨大的火苗竟然燃烧起来了,像座山一样在村庄上空疯狂地舞动着。游魂们被突如其来的大火包裹得严严实实,他们像几块牛皮一样在火山中疯狂地挣扎着,身上冒着黑烟,发出嘶哑的咆哮声。滔天大火中像烧烤牛排一样,不一会儿便把游魂烧成了灰烬,彻底消失在空中,期间最多有一两只侥幸逃脱了。
随着魔杖从艾丽颤颤巍巍的手中滑落,火山一下子又消失了,村庄回归一片漆黑,空中仅剩弥漫的灰烬随风飘渺。她想拾起魔杖施一个魔咒,她一直惦记着,不过她没做到,因为她的体力早已透支,这会儿眼里的整个世界都是影影绰绰的,精神也恍惚得像梦游一样,基本上倒地就昏,鼻孔里鲜血一直不停地流着。最后,随着一阵呼唤声,她彻底昏厥了。布兰奇一把接住她,顺势蹲在了地上。
“艾…你醒醒!你可不能睡啊!!都怪我!不该叫你来!”布兰奇自责道,“你撑住啊,我带你找个地方躲起来。”
这时,大门打开了,吉玛谨慎地探出脑袋来。
“我不知道带巫师进来会有什么样的后果…”他迟疑地说,“不过你可以先躲进来!这里安全。”
“带上女巫,都先进来吧,后面的事我来处理。”土玛浑厚的声音从院内传来。吉玛听到后连忙上前帮忙,架着艾丽进了门。大门重重地关上了,土玛带头匆匆走向庙堂,他们三步并作两步跨上台阶。进屋后,土玛把一卷草席摊开在地上,示意把艾丽放下来。
“大家…谁能给我搭把手?救人要紧。这巫师消灭了游魂,不过刚刚那种魔咒,可以说已经缩短了她一半的寿命。”土玛给艾丽号脉的时候说道,他翻开艾丽的眼皮看了看,开始吩咐道,“吉玛先去前屋拿些炭灰来,布玛去接盆清水。”他又匆匆往屋内环视一周,边避开一双双诧异的目光说道,“额…还有谁愿意帮忙去抓只老鼠?还有蛇胆…算了!我自己来吧!”
“不如…抓蛇就交给我吧。”吉玛的母亲接道,“犹玛可以帮忙去厨房捉只老鼠。好吧!犹玛跟我来拿手套。走!”她说完拉上一个长袍人走出去了。
其他长袍人也不像刚才那么尴尬地望着土玛了,他们忙碌了起来。有两人把蜡台搬到了土玛跟前,拨亮了蜡芯,尽量使屋内看着明亮些。几个长袍人出去后,不一会儿拿来了一些用品,有破旧的石锤、熏得泛黄的石碗、半坛子烈酒、一小罐蜂蜜、一块油亮的干蛇皮、一小罐车前子等,还有个长袍人把前院的一棵细小的人参连根拔来了。
“水来了。”布兰奇端着厨房里的破锅走进来,“对不起!我不知道该用什么…”
“没关系!你帮她擦一擦胳膊。”土玛扯下衣服上的一块布,涮水后搭在艾丽的头上,“我们破例收留巫师是看在她赶走游魂的份上!但是,她养好伤你们就离开这里。”他不动声色地补充道。
“她怎么样了?”布兰奇关切地问。
“劳损过度,巫师通常会发烧,她发了高烧。另加失血、伤口感染,她现在很虚弱。”
“放心吧!土玛会治好她的。”吉玛提着一麻袋木炭走进来安慰道,“他是这里最好的治愈圣徒…”
“我知道!”布兰奇回绝道。他感到十分不安,也说不上为什么,总之就是心烦意乱,脑袋里似乎有个模糊的影子令人十分烦恼。
不一会儿,大家都按照吩咐把准备的东西带来了。于是,几个长袍人一起帮忙开始备药,有捣蛇胆的、有碾炭灰的、有洗人参的、有磨皂荚的、有泡车前子的、还有宰老鼠接血的。直到最后,他们给艾丽灌下了药汤,大伙就出门回避了,皮外伤则交给了吉玛的妈妈。吉玛的妈妈为艾丽解开衣服,蘸着蜂蜜把她肩头上皮开肉绽的两条鞭伤包裹起来,又把撒上烈酒的布头点燃后为她擦身。艾丽死灰的脸色不一会儿就随着腾腾热气恢复了红润。
所有的长袍人聚在院中的大树下歇息。大伙闲置下来也就有时间批判土玛了,他们认为他擅自主张收留巫师是一种背叛,是对圣徒的耻辱,更有人猜测他们即将会受到比现在还严重的惩罚。然而土玛并不那么认为,他沉稳地回应了大家。他认为石井镇的人们世世代代都在救治生灵、治愈众生,这一点不能被长袍人对巫师的怨恨所迷惑,如果有见死不救或者任何伤天害理的事情发生在石井镇,那就不仅仅违背了神灵的意愿和圣徒的职责了,更严重的,那会使他们丧失一种精神,一种与生俱来的宝贵特性,石井镇因此会被埋没、遗忘,所以绝对不能有这种结局。看着其他人无言以对,他接着说,要搞清楚利害关系,巫师和巫术曾经害过镇民,导致石井镇现在不见天日的下场,所以也理应杜绝巫师和巫术。他承诺,等伤者养好伤后会赶走巫师,抵制一切巫术。
到了晚上,长袍人栖息在庙堂昏暗的烛光下,这天没人窃窃私语,屋内安静的都听不见呼吸声。艾丽被安顿在里屋土炕上,盖上了所有的破旧披风。布兰奇和吉玛只能打地铺,俩人挤在一张草垫上。
“布-兰-奇---布-兰-奇---”半夜时分,鬼魅的呼唤声又来了,似乎比前一次更真切了,布兰奇第三次惊醒后依然闭着眼睛强制入睡,但他还是失去了困意。没多久,他爬了起来,先查看昏睡的艾丽,坐在旁边静静地望着她,她还没有醒过来的迹象。
他拎起一块兽皮被悄悄盖在吉玛身上,走出屋去。外屋长袍人都在熟睡,连绵不绝的鼾声错杂交响。他们靠着北墙有一排人蜷缩着,门口处靠着两个岗卫,其余的几个躺在地上。布兰奇听着亲切又有节奏的鼾声,心里踏实了许多,这样耳边回响的诡异声音就被盖过去了。他把木头手臂垫在头下充当枕头,借着微弱的月光,瞄着窗外发呆。过了好一会儿,他渐渐地睡着了。
土院里的生活十分冷清,大家也习惯了安静。除了偶尔偷偷跑出去觅食之外,干脆没有其他活动,因此他们食量很小,每天也只吃一顿饭,且每人的餐量不超过半条蛇,甚至逮不到猎物的时候,还会吃树皮、草根,挨饿也算一种情况。在这样饥饱无常的日子里,久而久之,自然会造成营养不良,所以他们各个都骨瘦如柴。
第二天土玛没有出门,其他人也没有收获,大家不得不饿一天。布兰奇更加担心了,虽然他也是饿的力不从心,但另外所担忧的事可重要的多了:一是惦记着艾丽什么时候才醒过来,她昏迷这些天一直不吃不喝能不能撑得住,万一她有个三长两短自己可怎么交代,对她可怎么交代;另外就是耳边总回响的古怪声音,显然已经严重影响了心神,睡眠问题更可谓头等问题,这两天来,他睡不好觉,精神状态也日渐萧条,总出现幻觉,注意力不能集中,到现在就只剩满脑子的担忧了。
“好饿!”这天深夜,艾丽开始说梦话了,“这是哪里?”
“你醒了?”布兰奇立刻清醒过来试着问道。
“嗯!”艾丽打算坐起来,但是她又瘫软在炕上,“四周好黑!”
“你可算醒了!”布兰奇说道,长长地呼出一口气,仿佛把这两天所有的闷气都呼了出来,他连忙轻轻地扶她起来,“你感觉怎么样了?等下我去给你找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