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浸泡在修复液中渐渐浮了起来,但至少身体渐渐不痛了。这东西有催眠效果,这一次我在其中很快就安静地睡着了。
当我再度醒来,修复液已经退去,我的嘴里塞着辅助呼吸器,护士妹妹正在帮我擦拭身上的液体。
我努力让自己清醒过来,直到我惊讶地发现身上的伤居然全好了!
我一下子睡意全无,突然的呼吸加快让嘴里的呼吸器嗞出不少水来,在拿掉呼吸其后,我仔细打量着赤裸的自己。
我记得很清楚,我是带着一身伤痛进去的,但现在所有的痛苦都消失了。
我来了精神,也不顾一旁护士的帮助,就自顾自地爬了起来。
四下观察——浑身上下的伤口真的全都消失了。
这反倒让我有些疑惑,以至于我怀疑这是不是真的,又或者时间过去了多久。
直到护士确信地告诉我时间只过去了一个小时。
难以置信!那么多处骨折,居然奇迹般地全好了。
哇!我不由自主地笑开了花,兴奋地呼吸着。
护士处理完毕,回收了呼吸器和手环,让我穿好衣服,就可以回去了。
穿衣完毕,我喜笑颜开地向她道谢,但我刚走出综合治疗室,就有些不对劲——到处都是白色的通道和房间。
我根本找不到路,于是只好回头,让护士妹妹带着我回到了病房。
她只是对我笑笑,并没有表现出任何反感。
她带着我在白色走廊上左弯右拐,经过消毒通道后又进入电梯,然后往上。
来的时候我还必须依靠轮椅,现在我已经回到正常的状态了,简直不可思议,我越想越兴奋,这是什么黑科技!
我和她在电梯里一直沉默着,这里的人好像都本能地保持着谨慎,让我闷得发慌。
我想了半天,觉得这种沉默太郁闷了,就想跟她说说话。
——“那个,你知道墨缘是怎么到这里来的么?”我问。
护士妹妹站在我前面一点,她回过头,抬起头有些不解地望着我。
因为角度上原因,电梯上面的白色灯光照在她脸上,她看着我的样子显得有些天真。
然后她笑着摇了摇头。
我瘪着嘴耸了耸肩——还是不回答我。
“那个东西……我是说玻璃浴室和修复液。”我停顿了一下,继续道:“它还能治疗内伤?”
她这次直接转过身来,果断地点了点头。
然后气氛又陷入了沉默,只有电梯运行的声音。
过了一会,没想到她竟主动问起我来:“你知道……泡一次修复液要多少钱吗?”
这是什么问题?我皱眉想了想,摇头。
“猜一猜吧。”
“嗯……几千块?”我没有参考,就只能纯粹地乱猜。
她摇了摇头,道:“给你个提示吧,修复液的主要材料,是纳米机器。”
纳米机器我从一些电影和科幻设定中有所了解,它是一种纳米级别的机器人,数量庞大,可以实现自我复制和修复,并且依靠数量实现宏观上的形状改变等等;是一种化腐朽为神奇的东西。
那我的伤势全部修复,以及我能在其中呼吸就可以解释了。
“真的!”我有些激动。如果是这样,那这成本就高了。
她点点头。
“那……可能10万往上了吧。”
她笑着点点头,道:“差不多了,一次浸泡的费用是15万美金。”
我咽了咽口水,这数字对于我来说太过庞大,他们难道要找我拿走这笔钱?
然而我上哪去找这么多钱。
她看出了我的不安,笑了起来,道:“放心吧,这钱是gsri出的,不需要你担心。”
听了这话我松了口气——我一共泡了两次,可就是30万美金。
gsri培养新人的成本可真高啊。
“为什么不一开始就让我泡那个东西?”我又问。
“你想得倒简单,纳米机器又不是万能的,太过严重的损伤虽然也能进去泡,但修复的效果反而会变差;所以要先修养到伤势好了一半,再去泡是最好的。”我看她的眼神没有正视我,似乎是在说谎。
“真的?”我故意问。
她摇摇头道:“当然不是了,我还以为你会信呢。”
我挤出一个僵硬的笑容盯着她。
“其实是成本问题啦,伤势严重,消耗的纳米机器就多,伤势轻消耗的纳米机器就少啊!所以玻璃浴室是有一个最佳治疗时期的。”她笑着跟我说。
这倒还像一回事。
“这个最佳治疗时期,其实就是成本和时间之间最适当的那个点吧。”我道。
“是的,毕竟gsri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啊。”
除了这两个问题,她又不再回答我了。
我还以为刚才的对话拉近了我们之间的距离,结果却是恰好问到她能回答的问题罢了。
之后,她带我回到病房,便离开了。
这次我终于注意到一个细节,当电梯门再次打开,我们还是穿过了消毒通道,经过白色走廊,才回到病房。
病房里只有墨缘一个人,她正看着窗外的风景。
我走到窗台边,外面能看见阴沉的天空和深色的大海,下方能看见远处的安保岗亭,和通往山下的路,周围树林被海风吹得沙沙作响,海风同时也顺着窗吹了进来。
一切都显得如此自然,但从我穿过那消毒通道起,我就知道外面的景色……应该不是真的。
虽然看上去和感觉上来说,都完全没有任何问题。
我把手伸出窗台,还是发现不了什么异常。
奇了怪了。
我深吸一口气,空气中的确能闻到大海的味道。
这里应该是地下,但外面的东西看上去又很真实。
难道这是我的幻觉?我有些疑惑地回到自己床上。
墨缘见我已经完全康复,难免有些惊讶。
“你……好了?”她声音和蚊子一样小,听上去有些胆怯,是我刚好能听清的程度。
虽说如此,但她的声音却很细腻,并且我从其中听出了关心的味道。
她现在已经不哭了,难道雪院已经跟她说了她父母的情况?
虽然我并不知道,她的父母是不是真的出事了。
我本能地把事情往好的方面想,这让我相信她的父母应该只是出于某些原因没有来,而且她现在的表情似乎也是这样表达的。
我看着她,点了点头。
没想到她现在主动找我说话了。
“我泡了个澡……就好了。”我的声音有些嘶哑,似乎这话卡在喉咙上很难说出来。
她点点头,向我微笑,道:“你好,我叫墨缘。”
虽然之前已经通过雪院知道她的名字,但她却不知道雪院跟我说过,于是就介绍了自己。
我们互相介绍后,聊了起来。
她告诉我,是家中遭遇了事故后,她被送到这里来的。
墨缘以为这里是医院,并说她很想念自己的爸爸妈妈。
她好像愿意和我说话了,这是个好消息,我便接着往下问。
她说那天是自己10岁的生日,爸爸妈妈正在家里的餐厅给自己买了生日蛋糕庆祝,但还没等到她吹蜡烛,家里就下起了紫色的雨。
但墨缘把这个现象跟她的父母说,他们却完全感觉不到。
他们只是以为墨缘是身体哪里不舒服。
很快家里周围变得一片漆黑,只剩紫色的雨清晰可见,雨滴落在地上发出嘀嗒的声响。
很快,紫雨就变得密集,并且越下越大。
雨滴形成的斜线越拉越长,它们在地上聚集起紫色的水泊,像是涨潮一般,越漫越高。
墨缘从没见过这般黑暗阴森的景象,加之身体被雨淋湿,直接被吓哭了。
她本能地去寻找父母,但转眼一看,爸爸妈妈竟凭空消失了。
就连家里的电器、家具、房间或是其它的东西,也都消失了,只剩下地面的积水和空旷无际的黑暗,以及面前摆放着生日蛋糕的桌子。
蜡烛早已熄灭,蛋糕也被雨淋湿变形,像是融化的蜡烛。
她哭着叫喊爸爸妈妈,却没有任何回应。
黑暗越来越近,水泊越积越高,直到水淹到了她的脚踝,然后是膝盖,腹部,胸口……
不得已,她只能爬上桌子,希望能多坚持一会儿。
她的大脑一片空白,甚至连逃跑都忘记了。
但她还是本能地呼喊救命,虽然这并没有用。
水泊上涨得很快,她不会游泳,在水中挣扎了一会儿,窒息后昏了过去。
到最后,紫雨都未曾停止。
根据她的描述,她可能也经历了一次核灵事件,这也是她会来到这里的原因。
我惊讶她竟能将这事记得如此清楚。
她继续讲述着,自己醒来后,原本的水泊消失了。
周围仍和之前一样黑暗,但雨已经停了。
她咳出肺里的水,好不容易才恢复过来。
刚坐起身,还没没等她弄明白这一切,一道细长的紫色斜线从天而降。
天空的一片漆黑让这抹速度很快的紫色显得异常鲜艳明显。
还是紫色的雨,但这次产生了变化,它如同一片柔滑的紫色刀刃,落在她的手臂前,然后顺着她的手臂擦过、滴落,在她的手臂上留下一道笔直的细长口子。
雨刃。
然后伤口开始泛红,鲜血随之而出,顺着手臂下滑,一阵细致入微的疼痛传来,她的眼泪也跟着滑了下来。
这道伤口足有十几厘米长,她的惨叫响彻这个黑暗的空间。
雨刃接连落下,变得密集起来。
周围没有任何掩体,她的身体无可避免地被天空的雨刃划伤,皮肤表面开始接二连三地出现细长的口子。
她就像一块磁铁,吸引着这些雨刃,她看着雨刃在自己身上留下伤口再离开,疼痛从四面八方蔓延过来,并且迅速堆积。
雨刃行动诡异,只在她的皮肤表面划过,却不穿透,以至于她所有的伤口都处于身体表面。
穿心的疼痛似乎从身体表面的每一处痛觉神经传来,她根本忍受不了如此剧痛,只能用叫声和打滚来发泄着这种极端的痛苦。
雨滴割破了她的衣服和裙子,在她的身上疯狂地肆虐;血液从全身细长的伤口一点点冒出,让她的整个身体都浸染在血液之中。
雨刃掉在了地上,又变成了普通的水,不过是紫色的。
紫色水泊再次聚集,墨缘倒在其中,然后身上的血和水泊混在一起,把这里变成了自己的血泊。
她倒在自己的血泊中痛苦万分,在雨刃中继续绝望地打滚和哀嚎,但却收效甚微,因为没有一个瞬间可以让这些痛苦停下来。
现在她连救命也喊不出来了,只能发出一些呜咽和悲鸣。
她的身体像是一支画笔,在地板上沾血为画,涂抹出鲜红色的诡异图案。
如果背朝上,雨刃就会击中背部,身体正面就会因为压力的原因也处在极端的痛苦之中。
她一辈子都没想过会经历这种痛苦,才10岁的她根本不肯呢个意识到自己正在经历着什么。
她失去了知觉,再次昏死了过去。
在意识还存在的最后一刻,她仿佛听到了远处传来什么东西爆炸的声音。
……
直到墨缘再次醒来,她第一个看到的人就是我。
她讲完之后半天没说话,我也一样。
如果她遇到的是核灵的话……我开始相信雪院对我说的话——小寒已经算是温柔的了。
这种浑身上下每一处皮肤都遭受到的割裂的疼痛想想都让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人类真的能忍受这种痛苦?
我怔怔地看着她,她的经历比我恐怖多了。
过了好一会,我才想打破这种沉默,就试着安慰她道:“那你的伤……还好吗?”
墨缘抚摸着自己的脸颊,然后她的脸在接触到手指的一瞬间,疼得本能地向一旁避开。
她拿起桌上的镜子——这个东西之前我没有看到,应该是雪院给她带来的。
看着看着,她的眼泪就流了出来,她的表情很不对劲,像是看到了可怕的东西。
她情绪好像崩溃了,痛苦地哭着。
我赶紧到她的病床边,她却蜷缩着往后退,让我不要靠近。
但她身子一动,皮肤就随着拉扯带来一连串的痛,如同数道闪电顺着伤口游走蔓延。
她只能强忍着让自己不要做出太大动作,才能好受一些。
她呼吸急促,两行眼泪挂在脸颊上,浸湿了脖子以下的绷带。
我向她表示自己不会碰她,然后小心翼翼地凑近一看,吓了一跳!
——她的脸上布满了网状的伤口。
一道道细长笔直的红色伤口左右交叉,在她的脸上织成一张鲜红色的细网,每一道伤口都至少有十几厘米长。
伤口非常细,间隔也极小,稍微离远一点就无法看出来。
我顺着看向其它地方,才发现她身体的露出来位置都是这样的伤口。
脸上、手、脚……不用想,她的整个身体表面肯定都是这种伤口。
我看向上方的吊瓶,其中一瓶是镇痛剂,很显然现在这东西已经不足以平息她的痛苦。
她呜咽着,用颤抖的声音告诉我:“好疼,不哭的时候也疼,哭起来更疼。”
我想象着她哪怕是眨一下眼也会承受着难以磨灭的巨大痛苦,就心里打颤。
在她同意后,我扶她躺下,用纸巾轻轻擦拭掉她的泪水,让她不要动,然后我按下床头铃呼叫护士妹妹。
半分钟后护士妹妹来了。
她看着痛苦的墨缘,让她看着自己手中的一个仪器。
随着仪器白光一闪,墨缘就闭上眼睛,沉沉睡去。
她又用另一个仪器扫描她的身体,仪器上亮起红光。
护士皱了皱眉,朝着衣领上的麦克风说了几句话。
不出一会,好几个护士推着担架车进来,带走了墨缘。
只留下心痛又沉默地看着这一切。
回想以前,我切菜一不小心切到手指,那种刀割的疼痛都会持续好几天;墨缘面对这样的,简直就是千刀万剐般的折磨……
这让我好像也跟着痛了起来,我只感觉心里发毛,渗得发慌,眼泪在眼眶中打转。
之后一周我都处于一种精神恍惚,注意力无法集中的状态。
我无法不想象墨缘所遭受的痛苦,好像这样就能帮她分担痛苦一样。
但我知道,这毫无意义,但我却又一直在想这个问题,我仿佛陷入了一种自我矛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