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苏家院子,往前走没多远,就碰上迎面走来的战六叔,看到他,哈哈笑了两声,“正要去寻你,我刚去村头那去看了,四面的墙壁还算结实,就是那屋顶不中用了。一会儿寻哥几个弄个茅草顶搭上就成了,费不了多少功夫。”
苏连华跟着笑,“我也是这么想的。”
战六叔搭着他的肩膀掉头往回走,“先家去吃了早饭再去寻人。”
两人一块儿到战家时,战六婶刚洗了手正盛粥,看到两人进来,笑着招呼两人。
“……先落了脚,等手头攒上几个银子,买上一些砖瓦,再起几间结实的房子。收拾好房顶下午我去山上给你砍几根竹子,扎一圈篱笆,再圈几块儿地,回头盛哥儿他娘想养鸡鸭猪的都有地儿了……”战六叔乐呵呵的帮苏连华思忖着。
苏连华跟着点头,眉眼间略带了几分歉意,“欠六哥六嫂的银子怕是要往后拖一拖了。”
战六婶笑,“那是给老二准备成亲盖房用的,他这会儿心眼里全是练武,哪还顾得上娶媳妇。”
“那混小子,上次回来还想跟我动手!也不看看他才学了几天武,就跟我得瑟上了,结果……”战六叔提起小儿子,哈哈大笑,“还不是被我几拳头打趴下了。”
战六婶瞪过去一眼,战六叔心虚的干咳几声,“早饭要凉了,赶紧给锦鸡儿她娘送去吧。”
战六婶嗤了一声,转身去收拾了竹篮,挎在胳膊上与二人道,“我过去送饭,收拾好东西再过去帮忙。”
苏连华道了声谢谢,目送战六婶出了院子。
兄弟俩又闲话了几句,吃完饭分头去寻人,半路上遇到三两个结伴从苏家寻他而来的,肩膀上都扛着家伙,战六叔那边也凑了三四个。
一行七八个人去了村头,先将茅草屋周围疯长的草给连根拔了,地面休整平整。又一分为二,将三间屋子的地面整理干净,牵了村里的石碾,将里里外外的土地碾夯实了,才动手去处理屋顶。
柳汉堂抱着两捆竹席走到屋子前,将竹席放下,笑着跟苏连华和战六叔打招呼,“战六哥,苏二哥,你们忙着呢。”
“堂哥儿。”两人笑着回话。
“太爷爷让我送两床竹席子过来,给你们搭屋顶用。”
“这哪成?这竹席还是新的……”苏连华推拒道。
“不值几个钱,我还赶着去上工,就不留下帮二哥了,你们忙着。”
柳汉堂笑着说完,朝几人摆了摆手,转身大步朝村子外去镇上的路走去。
战六叔拍了拍苏连华,“老太爷惦记着你,以后多往柳家走走就是了。”
苏连华笑着应了。
三间屋子两床竹席显然不够用,战六叔拍拍手,“我家里还有两床用不上的,我去拿来。”
“我家里也有一张,舍不得扔又没什么用,刚好拿来给二哥搭个屋顶。”
“我家也有。”
几个人相视一笑,打了招呼,各自回去抱了竹席来,说是破旧的,却大多是七八成新的,铺开三间房顶,竟还能剩下两床,战六叔笑着指了指院子,“刚好,剩下那两个待会儿在这给你们搭个棚子,做饭的时候可以挡挡太阳。”
几人说笑着,将怀草剁碎和进泥里,在竹席上糊了一层泥,又铺上怀草,再用一层薄泥压了,不敢铺太厚,怕压塌了下面的竹席。
最后一捆怀草铺上去,下面的人看着都笑了。
“成了。”
几人从屋顶下来,走到下面往上看,又走进屋里转了一圈,出来笑道,“还成,遮挡个太阳是没啥问题,就是不知道刮风下雨成不成。”
苏连华抬起袖子抹了把额头的汗,笑道,“看今年这天气,下不起大雨,一般小雨这屋顶足够了。”
苏木槿与战六婶一人挎着竹篮,一人拎了个半大的木桶走过来。
战六婶笑着看几人的成果,“还挺快,这还没到正午呢。”
“爹,战六叔,几位伯伯叔叔过来歇歇脚喝口水吧。”苏木槿站在木桶边,从竹篮里拿了碗,舀了水递给众人。
“哈哈,正有点口渴。三丫头,你来的正好,给你周二叔来一碗……”
苏木槿笑着递了一碗水过去,周二叔接了一饮而尽,喝完砸吧砸吧嘴,“这水怎么喝着怪怪的?”
“槿姐儿在里面加了一些三七,说是清热解暑气。”战六婶在一旁笑着解释。
“诶,还真是,味道不错,比白水好喝多了。”另一个中年大叔也砸吧着嘴点头。
苏木槿笑着接过大叔递过来的碗,加满递过去。
一通水被一群人喝的七七八八,战六婶拉着苏木槿去看房间,指着东西两屋,“你爹娘东屋,你们姐妹西屋,盛哥儿和业哥儿回来……怎么办?”
“家里还有两架隔扇。”苏木槿道。
战六婶一怔,随即就笑了,“我把这个给忘了,隔扇是你舅舅送的,到时候可以搬过来,把房间隔成里外两间,这样就是再多两个人也不愁没地方住了。”
苏连华与战六叔留几个帮忙的兄弟吃饭,被几人打手一挥,“不差这一顿,等回头你盖砖瓦房上梁的时候,哥几个一定来……”
苏连华连声道谢,送走几人,去战六叔家吃了饭,下午开始往茅草屋里搬东西。
苏连华进正屋跟苏老爷子打招呼的时候,苏老太太的眼神飞刀一样嗖嗖往苏连华身上射,苏老爷子脸色阴沉,头未抬,看都未看苏连华一眼,就摆了手,让他离开。
苏连华没多说,转身出了正屋。
苏连贵赶回来的时候,正碰上战六叔赶着牛车来苏家,跟苏连华打了声招呼,两人先将槿姐儿屋里的两张床搬上牛车,又捎带了一些收拾好的包裹,先去了一趟。
等第二趟拉苏连华与沈氏的那张床时,苏老太太不愿意了。
“这床不能拉走!这是我跟老头子出钱打的,不是你们二房的东西,不能出苏家!”
裴氏无语的瞪着苏老太太。
袁氏抱着胳膊撇了撇嘴,“娘诶,这可是二嫂他们成亲时的床,你把床留下,还能……自个儿睡不成。”最后一句憋着笑含糊不清的咕哝在嗓子眼。
苏老太太狠狠瞪了袁氏一眼。
苏连贵皱了皱眉,走上前,“娘,你留这床干什么?这是二哥他们……你这是想干什么?”
“你走开,我说不能搬就不能搬!”苏老太太推开苏连贵,叉腰拦在苏连华与战六叔跟前。
战六婶扶着沈氏站在门口,看着苏老太太大骂,“苏老婆子,儿子儿媳妇成亲的床你也要扣下来,你还要不要点脸了!苏老头呢!当得了这个家不?不能当我们就去找柳老太爷来说说理,再不然就去镇上问问县太爷,后娘非要扣儿子儿媳妇的婚床,算个怎么回事儿!”
“碍着你什么事儿了?这是我们苏家的家事!”苏老太太瞪着战六婶,哼哼道。
战六婶嗤笑,“谁稀罕管你苏家的事,赶紧让开,我们还等着过去收拾东西,没功夫跟你在这闲扯淡!”
苏老太太气的脸色铁青,苏连贵上前拉苏老太太,“娘,你别闹了,你要这床也没用……”
“谁说我没用,我砍了当柴烧!”苏老太太伸手胡乱挠着苏连贵,“你个臭小子,你给我松手!我才是你娘!”
苏连贵吃痛的收回手,低头一瞧,手背上赫然几道血痕,顿时想起自己女儿脸上被老太太抓的伤痕,脸上就带了掩饰不住的怒气,喝道,“够了!”
苏老太太一怔,“老四,你……”
“一张床而已,你非要闹大到底是想干什么?二哥他们这些年给你的银子还少吗?多少张床买不到!您就不能消停点,我们一家子安安稳稳的过日子,对你来说就那么难吗?非要闹出点事,折腾个你死我活才是你的目的吗?!”苏连贵说着不觉红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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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氏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再睁开时,语气已经放缓,“你过来,娘有几句话要问问你。”
“什、什么话?”
苏海棠站在原处,没有动。
沈氏静静的看着她,面色淡的没有一丝情绪波动。
苏海棠不安的揪着从李家穿回来,一直不舍得换下的桃红色绣着桃枝桃花的襦裙下摆,揪了几下又忙松手,把揪起的褶子轻轻抚平。头垂的低低的,一双眼睛不时的偷瞄沈氏,速度飞快,技术娴熟。
沈氏看的太阳穴一阵一阵的往外突突,刚压下去的怒火腾的一下比刚才燃烧的更猛烈。
她忍了又忍,奋力压下心头烧的她心神俱裂、几近支撑不住的那把火,拍了拍床沿,“过来娘这儿,娘跟你说说话。”
苏海棠抬眸看沈氏,眼神茫然似乎不明白沈氏为什么一定要这会儿跟自己说话不可,只是,眸底那抹探究和恐慌出卖了她。
沈氏放在被子下的手紧紧攥着被子,她虽说在十八里寨呆了十几年,可到底是在宅子里混过的,苏海棠眼底的那些小动作哪里能瞒得过她?
她心痛的不能自已,棠姐儿才多大,已经学会在她面前玩心眼子了,还试图迷惑她!
她的女儿,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到底,是哪里出了错?
苏海棠打量着沈氏的神情,没敢关房门,往沈氏的方向踱了两步,小心翼翼的叫了声娘。
沈氏看着她的小心翼翼,心中巨浪翻腾,面上却没显露一丝一毫,声音依旧和缓平淡,甚至带了几分浅浅的笑意,“有你六婶子看着,你三姐跟棉姐儿不能把你那份给吃了,快过来,娘问你几句话,你再去你六婶子家。”
苏海棠怔了一瞬,看着沈氏唇角的笑意,心慢慢松了下来,脚步轻快的跑到了沈氏跟前,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手抓着椅子背往床边蹭了蹭,笑盈盈道,“娘,你说。”
沈氏的心更沉了。
她换了个姿势,看着笑盈盈的苏海棠问道,“今天在李家凉亭是怎么回事?你跟你三姐还有丹姐儿怎么会掉下湖去?你们在那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一听沈氏问这事,苏海棠脸上的笑容先是一僵,随即不自然的扯了扯嘴角,眼神左顾右盼了一会儿,见实在躲不过,只好低垂着头开口,“我们喝的好好的,李家……那个少爷来说话,三姐跟桐姐儿要带着棉姐儿走……”
说到这里,苏海棠偷瞄了沈氏一眼,见沈氏没反应,咬了咬唇又道,“大姐……大姐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恼了,要推三姐掉下去,然后不知道怎么回事,大姐……大姐突然掉了下去,我、我也掉了下去,还……还有三姐。”
“你是说你三姐是被你大姐推下亭子的?”沈氏的眼睛一动不动的看着苏海棠,问话的同时没放过她脸上细小的变化。
苏海棠怔了一下,咬着唇,好一会儿才摇了摇头,扬起脸看着沈氏,满脸后怕的扑到沈氏怀里,身子微微颤抖着,“娘,我当时吓坏了,我根本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就知道本来说的好好的,突然就掉下去了……我跟大姐三姐是一块儿掉下去的……”
沈氏的一颗心已经沉到了悬崖底儿。
棠姐儿在说谎!
“你们都说了什么,你三姐为什么要带着桐姐儿跟棉姐儿离开?”沈氏抬起手,有一搭没一搭的拍着苏海棠的后背。
苏海棠的身子在沈氏怀里僵了僵,好半响才出声,“李家小姐要告诉李家少爷三姐的名字,桐姐儿不让,二姐说都是自家人,不用避嫌,桐姐儿就恼了,然后……娘,咱们分家是不是因为这个?”
苏海棠一脸似懂非懂的神情仰头看沈氏,“大伯娘她们要害三姐,二姐又害的娘没了小弟弟,所以爹才生气的……”
沈氏低头,看着自己十月怀胎生下的女儿,看着她一脸懵懂的表情和眸底那抹掩藏的并不彻底的懊恼,手脚僵冷如冰。
这个孩子,今年才十一岁。
是了,她十一岁时已经伺候在小姐院里,虽不屑与那些姐姐们争长论短,但院子里来来去去的一等二等三等,除却小姐身边的四个大丫鬟,就数她和秋澜姐姐心思最活泛,察言观色的本事无人能比。
可她那份心眼是用在尽心办好差事上,而不是……联合外人设计陷害自家人!
棠姐儿……
沈氏的心,像是被冰刀来回搅着,又像是被烈火焚烧着,冷热交替哪一种都让她痛不欲生!
她挣扎着最后一丝力气,将苏海棠推开,翻身躺在床上,背对她,“你去找你爹回来,就说我不舒服,让他赶紧回来,不要找你张爷爷。”
苏海棠心里惦记着事,见沈氏并没追究在李家的事,心中大喜,又见沈氏的脸果然白的吓人,便应了一声,拎起裙子轻快的跑了出去。
脚步声渐响渐远,沈氏猛的从床上坐起,揪着胸口的衣服拼命的大口喘气,眼眶红的顷刻间就布满了血丝。
疼!
好疼啊!
她的心……
槿姐儿!
棠姐儿!
怎么办?
她该怎么办?
她泪如雨下,却一声都不敢哭出来,只死命的抓着自己胸口的衣服,看着门口。
苏连华急匆匆赶回来,被她满脸泪水的模样吓了狠狠一跳,忙扑过去,“梅娘,怎么了?你怎么了?是不是身体不舒服?哪里不舒服?我这就去找张叔,我去……”
苏连华一迭声的问话,说到最后扭头就要往外跑,被沈氏一把抓住衣襟,扑进了怀里,埋在他胸口无声的哭了起来,不过片刻功夫,苏连华已感觉到胸前的衣服被泪水打的湿透。
沈氏哭的浑身颤抖,几度哽咽的喘不过气,苏连华心里隐约猜到什么,却什么都不敢说,只搂着沈氏,顺着她的后背。
沈氏哭了足足一刻钟,才渐渐收了眼泪,没有力气的靠在苏连华怀里。
苏连华看着妻子白的跟素白绢帕一样的脸色,心中又是担心又是惊惧。
夫妻两个,谁也没有开口,就这么静静的偎依着,不知道过了多久,外面传来桐姐儿叫苏老太太吃饭的声音,紧接着的是四房房门打开的声音,袁氏乐呵呵的从屋里出来,高声叫道,“娘诶,你孙女做好了饭等你吃饭呢。”
栀姐儿轻柔的唤着,“五婶儿。”
袁氏哎了一声,直扑灶屋而去。
沈氏才缓缓坐直身子,一双水洗过的眼睛定定的看着苏连华,满目惊惶,“华哥……”
“我在,我在的。”苏连华忙道。
沈氏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将在李家发生的事事无巨细,一点一滴的都与苏连华说了,说到三人落水那里,沈氏嘴唇哆嗦着,费了好大的力气才说出完整的话,“她们一起落的水,我……我没看到槿姐儿!我、我……我就看到了棠姐儿,华哥……我没看到槿姐儿!我怎么会没看到槿姐儿……”
沈氏的神情几近崩溃,抬手一巴掌打到了自己脸上,用力之大,只片刻脸上便红了一片。
眼看她还要动手打第二下,苏连华忙抓住她的手,将她搂入怀中安抚,“梅娘梅娘,冷静冷静,你冷静一下,你不是故意的,那种情况下,你能看到一个救上来已经很不错了,我先前见多了自家孩子掉水里,爹娘吓傻的……你已经很好了,很好了……”
“不,不一样的!怎么能一样?怎么会一样呢?”沈氏摇头,“她们一块儿落的水,我就看到了棠姐儿,棉姐儿说槿姐儿是紧跟着棠姐儿落的水,你说,我怎么可能只看到棠姐儿,没看见槿姐儿?!你说啊!”
苏连华心口一疼,将沈氏搂的更用力了一些,“梅娘,不怪你!你看槿姐儿好好的,她会凫水的你忘了吗?再说小张叔不是也看过了,槿姐儿一点事都没有,你不用自责的……等我们离开这,我们一家几口重新开始,就当这些事都没有发生过……”
沈氏没有出声,窝在苏连华怀里安静了好一会儿,起身轻轻推开苏连华,脸上一片冷肃之色,“槿姐儿是没事,可是……我们如果因为槿姐儿没事就当这件事没发生过,那与先前老太太下狠手差点要了槿姐儿的命又有什么区别?!”
苏连华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
沈氏抬手抹去满脸的泪痕,冷然道,“棠姐儿……我以后会不错眼的盯着她,她这是长歪了,我得给她扭过来!”
“好,都听你的。”苏连华拿帕子轻柔的给妻子擦去眼角的泪水,“她还小,还扭的过来,我们一起把她这性子给扭过来!”
沈氏破涕为笑。
苏连华在心里轻轻的松了一口气,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却忽然沉甸甸的。
两人说完话没一会儿,战六婶挎着一个竹篮子,一手牵着棉姐儿,身旁跟着苏木槿,进了二房。
看到沈氏的脸色不好,忙将竹篮子放到一旁的桌子上,松开棉姐儿,快步走过去,“这是怎么了?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