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会?

怎么会!

今天是科考第一天啊,他怎么就睡过头了!

书童扑进来,看到李成弼的模样,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嚎啕大哭,“姑爷啊!你怎么能睡死过去!你咋能睡死过去啊……”

李成弼脑袋昏沉,却在书童说他睡死过去这刻突然打了个激灵,反应过来。

他指着无双,大骂,“贱人,你害我!”

无双冷脸,“秀才老爷说的什么话?我昨儿个还指望你能中举帮我赎身,好跟你去享受荣华富贵,我害你与我有什么好处?!”

一旁一个看着粗壮的丫鬟嗤笑道,“昨儿个来的几位秀才老爷,天不亮就匆匆回了客栈,偏您,怎么叫都叫不醒,真是白瞎了我家姑娘,我家姑娘的清白身!呸!”

“行了,别说这些没用的!”一个穿红着绿的老鸨走过来,瞪了眼无双,“死妮子,早告诉过你想从良,眼睛就得放亮点,瞧你寻了个什么货色?”

无双委屈的眼睛都红了,看向李成弼的目光恨不得吃了他。

老鸨站在李成弼跟前,上下将他打量了一番,伸出手,“我家无双可是江宁府有名的雅妓,陪客人弹曲怎么着也得一千两,你还睡了她的初夜,你知道多少人排着队想睡她吗?我告诉你少了两千两你休想走出清雅阁!拿钱!”

“我没钱!”李成弼从地上爬起来,想去捞床上的衣裳,被那粗壮丫鬟一脚踹到了一边。

他恼怒异常,“我没睡她,是她自己贪慕虚荣爬了我的床!”

无双气白了脸,“妈妈……”

老鸨抬脚踩在李成弼还没来得及拿起来的手上,“在老娘的地盘你还敢耍横,出去打听打听,我风二娘在这条花街上谁敢惹?赶紧拿钱出来!不拿钱,老娘剁了你的手,看你三年后还怎么参加科举考试!”

李成弼疼的脸都白了,听到老鸨说起三年后的科举考试,神色激动,抬手把老鸨掀翻了,“我要去考试,还来得及,还来得及……”

“哎呦!”老鸨险些被掀翻,被粗壮丫鬟扶了一把才站稳脚跟,看着衣裳都不要就往外冲的李成弼,跺脚大骂,“来人,把他给我抓起来!不拿钱出来就去告官,告他堂堂一个秀才有辱斯文嫖妓不给银子,废了他丫的秀才功名……”

李成弼往外冲的脚步一顿,被跑过来的龟公一边一个胳膊,按住了。

李成弼霍然扭头看向书童,书童惶惶不安的摇头,“姑爷,咱们来江宁府,只带了二百银子,哪里有三千两给他们啊!”

“没钱?没钱就去告官!”老鸨尖声道。

李成弼扬起脖子,“你们把我的秀才功名折腾没了,这一辈子都别想从我手里拿到三千两银子!”

楼上一静,有姑娘小声与老鸨道,“妈妈,他说的有几分道理,不如,让咱们的人跟着他回家去取银子?”

老鸨皱着眉头,思索了一会儿,“你家是哪的?家中可有三千两银子?”

“有!肯定有!”李成弼斩钉截铁道。

不管如何,绝不能让他们去告官,若因为三千两银子丢了他好不容易考来的秀才功名,那他三年后拿什么考举人?

他没有,周家肯定有这三千两银子。

周家既然能给周小姐一千两陪嫁银子,也一定能拿出三千两银子。

书童骇然,“姑爷,家里哪有那么多银子……”

“我没有,我岳父家有!”李成弼冷眼看着书童。

书童张了张嘴,看着李成弼森然的目光,不知为何,再不敢多说一个字。

粗壮丫鬟啐了一口唾沫在李成弼脸上,“姑娘真是瞎了眼,居然看上你这么个吃自家媳妇娘家的软蛋,还秀才老爷?我呸!你今年错过秋闱,三年后也未必考得上……”

“我考得上,我一定能考得上!”李成弼狰狞的瞪着粗壮丫鬟,“我是十里八村有命的少年秀才,我也会是我们十里八村最年轻的举人!”

粗壮丫鬟被他的模样唬的一跳,啐了一声,到底没再说什么。

李成弼看着躲在人群里的无双,冷冷道,“贱人,你在那果酒中加了什么?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合伙害我,真当我是傻子不成!你……给我等着。”

无双斜了他一眼,唇角勾出一抹嘲讽的笑,转身施施然走出了房间。

老鸨撇撇嘴,“来人,拿笔墨,让他写封信,声明自己在清雅阁睡了我的心肝宝贝儿,欠两千两,听曲子……”

“听曲是姓赖的请客,这笔钱不该我出!”李成弼冷声道。

老鸨看他一眼,嗤了一声,朝书童招了招手,又叫了清雅阁的一个人,“看着他写,写完就跟着这小子去要钱,两千两一个铜板都不能少!要不到钱咱们就告官!”

书童哭丧着脸,事情怎么会发展到这个地步,两千两银子啊,老爷会打死他的。

李成弼将事情来龙去脉写了,要银子言辞锋利,这会儿,能救他的只有周家,周家必须得拿出这笔银子来,不然,他们未出生的外孙就没了秀才爹。

他没了秀才功名,也无需对周家忌惮了。

他相信周举人能看懂他的意思。

李成弼有些犹豫,“赖兄,明日就要进场,咱们寻个清净的地方说上几句闲话,听上两首小曲即可,青楼这种地方……还是算了吧。”

赖秀才哈哈一笑,将手中的扇子一收,“李兄多虑了,清雅阁可不是普通的青楼,不信你可以问问来的几位。”

“清雅阁的无双姑娘一首《广陵散》是江宁府一绝,咱们来此亦是听无双姑娘弹曲的……”

“确实不错。”

李成弼一愣,面露惊喜之色,“可是失传已久的《广陵散》?”

赖秀才点头,“听说无双姑娘会的不只一段,我也是借了别人的光,才有幸约到了无双姑娘,觉得独乐乐不如众乐乐,才想着带上几位一起去欣赏。李兄,你若是觉得……”

“不,不。”李成弼忙作揖致歉,“能听上一段《广陵散》已是人生一大幸事。是弘载太过紧张明日的考试,才会……还请赖兄不要见怪。”

赖秀才笑了笑,“明白明白,我们亦如此,所以才想寻个好去处,好好缓解一下。”

“诸位秀才老爷,里面请。”

门前的姑娘惯会瞧人眼色,看几人已经把话讲明,忙笑着上前招呼几人进楼。

姑娘带着几人穿过一条通巷,进到里面一栋小楼,笑着躬身,“几位客人请,无双姐姐已经在楼上恭候几位客人了。”

赖秀才从怀中掏了一块碎银子丢过去,姑娘接了道谢,退了出去。

几人对视一眼,簇拥着李成弼与赖秀才上了楼。

楼上房门大开,紫色的纱帘随风轻荡,一个身着绣着清雅蓝色菊花的月牙白长裙,手臂搭着披帛的少女立在门前,十五六的年纪,一双水眸似含了清灵之水,清幽淡然,巴掌大的脸庞不但精致且颜色出众,娇嫩可人,若不是知道这里是青楼,李成弼当真会以为眼前的女子是哪家的千金小姐。

一众秀才老爷都看呆了。

少女垂首,手指捏着绣帕,掩在唇上,嫣然一笑。

“无双姑娘!”赖秀才蓦然回神,笑着作了一揖。

无双福身还礼,“不敢,几位秀才老爷里面请。”

无双退到一旁,让着几人进到屋里,看到最后走进去的李成弼,眸子闪了闪。

见几人落座,无双拍手唤来几个伺候倒酒布菜的姑娘,才笑着净手坐到古琴前准备双手抚琴。

六个姑娘分别坐在几人右侧,都是颜色俱佳,身段风流的人物,几人似早已见惯这样的场合,不一会儿,就与几个姑娘笑哈哈的谈笑风生起来。

除了李成弼。

他借着苏木槿的名头,让众人以为他背后站着文家时,虽然被周举人等人带着出入过这样的场合,可那会儿他到底心虚,也憋着一口气想考举人呕苏木槿的念头,所以,跟这些雅妓也好,青楼女妓也罢,从没有过太亲密的接触。

他身旁的女妓接到无双看过来的眼神,笑着斟酒送到李成弼唇边,“奴家伺候秀才老爷喝酒……”

李成弼的身子立刻往后扬了扬,“李某今日不饮酒。”

“这……”女妓迟疑的去看无双,无双笑道,“明日各位老爷就要进场,无双这里怎敢给诸位喝酒,这里不过是果子酿的甜水罢了,不信的话,秀才老爷尝一口试试……”

旁边有人接话,“可是清雅阁内无双姑娘亲自酿造的果子酒?”

无双含笑点头,“虽是叫了酒,却不上头,几壶下肚亦不会有醉意。”

“果然……好酒。”赖秀才端起一杯,仰头灌了下去,笑道,“只可惜我们明日进场,不能畅快痛饮一番。”

无双笑,“待诸位秀才老爷榜上有名,再来清雅阁,无双亲自伺候几位举人老爷畅饮一番如何?”

赖秀才哈哈大笑,拍掌道,“好!待我等帮上有名,再来听姑娘的《广陵散》。”

无双笑意盈盈,双手覆在琴弦之上,朝李成弼点了点头。

下一刻,神色霍然一变,指尖拨起指下琴弦,连续而急促的琴声倾泻而出,气势磅礴如万军齐临,一股殊死搏杀的凌厉之气直扑人面,继而高潮迭起,曲调壮阔豪迈,再而琴音热烈奔放……

李成弼的双眸霍然发亮。

是《广陵散》!

真的是失传已久的《广陵散》!

众人的神情也满是狂喜,几人都自诩文人学士,精通琴棋书画,说起琴没几个不知道《广陵散》的,一直当个绝响,没成想居然在这听到了!

几人兴奋的脸色涨红。

女妓看了眼李成弼,倒了杯水酒,在别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无双姑娘身上时,指甲在水酒中搅了两下。笑着送到李成弼唇边。

正要说劝酒的话,就见李成弼激动的一把抓过酒杯,一饮而尽。

女妓眨了眨眼,看了眼无双姑娘。

无双眉眼一勾,素白的手指在琴弦之上快速翻飞,琴音铮铮,好似大锣、大鼓奏出的振奋人心的凯旋曲。

曲罢,笑着起身,福了一礼,“无双虽得了《广陵散》的曲子,却还未吃透精髓,弹的不中听,各位老爷见谅。”

“好!”李成弼轻轻拍掌,几下之后,眸带热烈,“无双姑娘好琴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