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书自知他们做的不算什么好事,自然也不是好人,可知道那些被送给留侯的人的后果和亲手把这么一个小姑娘送去,终究还是有区别的。
他拍了拍阿宓的头,轻道了声“谢谢”,其他人也看了看阿宓,没说什么话,但目光总不像之前一样冷淡或凶巴巴。
阿宓忙拿出备好的小树枝在泥地上比划,【我什么时候可以见到姨母?】
秦书以拳捂唇咳了咳,这个他真不敢保证。手上的荷叶顿时变得烫手,他觉得自己真不该和这小姑娘太靠近。
“都督。”阿宓听到有人这么叫,也跟着望过去。
一人站在沈慎面前,“昨夜追来的人已经退了,不过前去打探的人马还碰到了另一行人。”
他放低了声音,接下来的内容让沈慎微眯了眼。
显王府里的那位,他怎么会千里迢迢跑到这儿来?
“那位公子好像在寻什么人。”这人顿了顿,“不过找得很隐秘,属下也打探不到所寻之人的身份。”
沈慎颔首,“不跟,那边的人都很谨慎,不要另生枝节。”
此行是为留侯秘密办事,不能让任何人察觉。
“是,不过他们好像与我们之前的路线相同,这样一来就要绕路了,而且……”瞄了眼在打理自己乱糟糟头发的阿宓,“和另外几人恐怕只能到京城再会合。”
他们自然不介意,就怕这姑娘知道短时间都见不到自己姨母会闹。
但沈慎显然没在意这点,摩挲了下剑柄后再度点头,“走水路,往游城去。”
阿宓尚不知与翠姨重聚的日子要再度延后,没能得到答案的她此时正专心和满头乌发作斗争。她头发是被雨水打湿了再在火边烤干的,又胡乱压了一整夜,失了柔顺,她费了好大力气才让它们散下来,然后开始笨手地自己编发。
她努力得脸都涨红,那一团头发还是时不时从手上散下去,手忙脚乱的模样叫那些注意到的人暗地发笑。
暂时没事做的这群人中有几个实在看不下去了,他们刚承了这小姑娘的情用她打来的水洗漱,这时总不好一味无视人家。
虽然初见时阿宓给他们的印象十分惊艳,但这大半天和一夜下来,阿宓这狼狈的模样和瘦小的身形在他们看来更像个可怜兮兮蔫巴巴的小动物,除了觉得弱小以外能有什么想法?
“头发不是这么编的。”如响雷的粗粝声突然在阿宓耳畔惊起,吓得她下意识松手,头发就被那人接了过去,“我以前给小妹编过,姑娘看着啊。”
然而在后面的动作阿宓哪儿看得了,她也不好动,只能听着几个人在自己身后讨论。
明明最初看起来都是些冷漠又凶狠的青年,这时却像姑娘家一样争论起该怎么给她编发。这人说她年纪小得扎两个小辫,那人说得束起来才好看。阿宓的头发在他们手里接来拿去,有几次拉扯的动作不轻,疼得她小脸都皱成一团,也没阻止。
沈慎交待完事情往回走,看见的就是这么一副几个属下围着小姑娘头发讨论的画面,神色顿时有几分古怪。
阿宓很快反应了过来,在沈慎臂下挣扎,可是这只手臂像铁一样强硬有力,她晃起来好比螆蜉撼树,使劲了吃奶的力气也没能晃动它。
阿宓不得已,余光望着越来越远的翠姨心中着急,最终鼓起勇气在这手臂上狠狠咬了口。
可是这人的衣裳不知什么布料,看着柔软却韧得很,中间还隔了层薄薄的丝绸,阿宓的小虎牙咬下去,连布料都没能穿破。
秦书匆匆跟上,担心她惹怒都督忙劝道:“姑娘放心,我们不过分了两路,等过几日又能会合的。我和你姨母解释清楚了,她也叫你好好跟着我们呢。”
把翠姨搬出来,阿宓马上就听了进去,拼命往回看,但隔着重重雨幕,她已经望不见翠姨身影了。
见她停止折腾,秦书暗暗松了口气。其实那妇人哪儿交待过他这话,反应比这小姑娘还大呢,两人彼此都不愿分开,可都督的命令不容违抗,他也只能这样哄哄。
阿宓不挣扎后得到的待遇也没好多少。
沈慎天生就不懂什么叫怜香惜玉,上马后他把阿宓往前面一塞,直接就抖开缰绳,连点反应的时间也没,马儿就迅速飞奔起来。
大雨漂泊,加上骏马飞驰的速度,阿宓差点没被摔下去。她拼命抓住了沈慎前袍,仅这么小刻就成了落汤鸡,雨打的滋味实在不好受,她努力慢慢挪进了这人的斗篷里,有些冷就用那袍子勉强盖住了自己,手转而紧紧揪住了腰带。
阿宓实在是小,又瘦,在斗篷里蜷缩成一团的模样几乎没有什么存在感。只有她瑟瑟发抖的颤动感才偶尔让沈慎意识到,马上还有个小东西。
路途不平,颠簸的感觉让阿宓晕得难受,好在她晚上没吃什么东西,就算胃里翻滚也吐不出来。她不知道要赶多久的路,只觉得又晕又冷又困,手上力气也不敢放松,生怕摔下马,眼睛就一直在那儿勉强地睁睁闭闭。
雨慢慢小下来的时候,路也平了,这行人的速度也放慢许多,阿宓终于半睡半昏了过去。
寻了一处破庙,各人十分自觉地去打扫破庙、拾柴生火。阿宓和斗篷一起被解了下来来,昏睡中的她被热意吸引,自动朝火堆滚去,差点连人带斗篷一起进了火里,被秦书一手拦住。
他犹豫了会儿,慢慢把人拨回沈慎身边,离火堆不近不远,能烘干衣裳。
阿宓模样狼狈得很,她脸上的刮痕本就没消,一道道交错的淡红印迹被雨水一混更为明显,湿发乱糟糟地披在两侧,像只被雨水打蔫的猫儿,无力地蜷缩在那儿。
但在场都不是什么会怜香惜玉的人,何况对她也不熟,唯一也许会稍微照顾些她的秦书已经去煮汤了。
阿宓的身子小小动了两下,头靠在了沈慎腿边,手放在胸前,即便在睡梦中仍是小心翼翼的。
沈慎低头望了她一眼,没什么反应,继续擦拭剑柄。
从京城一路来,他们能住客栈的时候极少,大都是野外风餐露宿,都是男子,习惯得也很快。
等他们大都马虎用了点吃食准备小憩,秦书想了想,给阿宓盖了件薄毯也走到了一旁坐下,闭眼。
约莫一个时辰后,夜雨彻底停歇,乌云散去,露出头顶的点点星光,透过瓦片的缝隙细碎洒在阿宓脸庞,给她铺了一层柔光,轻轻地唤醒她。
阿宓迷茫地睁眼,朦胧夜色模糊了她思绪,一时半会儿都记不起发生了什么。
不过偏头一望,就望见了那张闭着眼也冷煞煞的脸,阿宓眼睛忽得睁大了些,带着惊慌,很快恢复正常,慢慢往旁边挪了些。
守夜的人发觉阿宓醒来,给她递来一碗犹存热气的汤,阿宓接过望了一眼,是完全陌生的面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