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薄的纸张被楚楚一把掀开,碎成几片,她嗤声道:“叫我们不要跑是吗?你愿意当这富贵鸟,我却不想成为笼中人,再危险又怎么样,左不过就是一死。”
阿宓愣在那儿,楚楚却愈看她这天真柔软的神色愈没好气,和她们不过是同一种人,都是伺候人的命,凭什么她能以这种居高临下的模样来怜悯她们。
“我们才不要你们任何东西!”楚楚端起那两碗汤就往怀里一塞,滚烫的汤水溢出烫得阿宓下意识松手,瓷碗下落碎开,她又被楚楚猛地一推坐在地上,那碎片就扎进了她小腿,瞬间渗出了血。
“怎么回事?”听了动静周大第一个跑来,望见阿宓被欺负得惨兮兮的模样瞬间皱眉,声音大得像洪雷,让清清楚楚都瑟缩了下。
阿宓抿了唇,既疼又觉得委屈不解,她只问了她们两句话,没有任何坏心,她们为什么要这样?
阿宓不喜欢。
于是沈慎秦书都走来时,就看到阿宓撑着小腿站了起来,又掏出一张纸写道【是你自己说的,不要我们任何东西。】
??
两人还在畏惧沈慎中,也不免露出疑惑神色,很快她们就明白过来了。
因为清清楚楚买来时买得急,她们根本没能带什么行李,沈慎他们又不会特意给时辰让她们去置办,所以这两天她们换的衣裳都是阿宓的。
现在,阿宓决定把这些都收回来了。
一刻钟后,清清楚楚两人身上只剩下了里衣,神色僵硬地缩在了马车里,再不敢有一个动作。阿宓捧着那几套衣裳,看了看露出不开心的神色,就把它们都丢在了树下。
秦书终于忍不住扑哧笑出声,真是孩子气。
沈慎漆黑的眸中亦泛起了些许涟漪。
可是这人的衣裳不知什么布料,看着柔软却韧得很,中间还隔了层薄薄的丝绸,阿宓的小虎牙咬下去,连布料都没能穿破。
秦书匆匆跟上,担心她惹怒都督忙劝道:“姑娘放心,我们不过分了两路,等过几日又能会合的。我和你姨母解释清楚了,她也叫你好好跟着我们呢。”
把翠姨搬出来,阿宓马上就听了进去,拼命往回看,但隔着重重雨幕,她已经望不见翠姨身影了。
见她停止折腾,秦书暗暗松了口气。其实那妇人哪儿交待过他这话,反应比这小姑娘还大呢,两人彼此都不愿分开,可都督的命令不容违抗,他也只能这样哄哄。
阿宓不挣扎后得到的待遇也没好多少。
沈慎天生就不懂什么叫怜香惜玉,上马后他把阿宓往前面一塞,直接就抖开缰绳,连点反应的时间也没,马儿就迅速飞奔起来。
大雨漂泊,加上骏马飞驰的速度,阿宓差点没被摔下去。她拼命抓住了沈慎前袍,仅这么小刻就成了落汤鸡,雨打的滋味实在不好受,她努力慢慢挪进了这人的斗篷里,有些冷就用那袍子勉强盖住了自己,手转而紧紧揪住了腰带。
阿宓实在是小,又瘦,在斗篷里蜷缩成一团的模样几乎没有什么存在感。只有她瑟瑟发抖的颤动感才偶尔让沈慎意识到,马上还有个小东西。
此为防盗章,防盗比例60从沈慎有记忆起,就没见过父亲露出笑颜。
沈父是个诗人,爱好风月,沈老夫人对他的要求却是位极人臣。孝字大过天,沈父不曾反抗,也十分努力地参加科举,可惜总进不了殿试,止步于贡士。所以时日一长,他总是目光沉重地看着所有人,神色恹恹,仿佛对任何人和事都失去了兴趣。不出所料,沈慎的父亲在他六岁那年就自尽了,没有留下只言片语。
沈父离世几日后沈夫人就被查出有了两月身孕,本算得上件好事,可惜也在怀胎八月时因同胞亲妹的死受了刺激早产,一尸两命。
自然而然,年幼的沈慎就承担起了这三代的重望。
沈慎童年也不曾有过欢颜,祖母总是用一种深重又凄切的眼神望他,望得他收敛了孩童天性、抿起唇角,成为了旁人眼中冷漠又老成持重的少年。
他天赋比沈父高,苦读十载成为了天子门生,位居榜眼,又是那般年纪,称得上是少年天才。本以为从此有了希望,可同为翰林院编修,年纪又相差无几,他不如状元那般锋芒毕露引得众人瞩目,亦不如探花容貌俊美得天子宠爱,沉默寡言的他根本不像时下的文人雅致风流,也就不大受重视。
沈慎心中有所思量,所以在留侯抛出橄榄枝后,他只思考了一天就到了留侯麾下,由文转武,成了一名武将。
留侯名声不好,在他手下的人通常都被称为佞幸之犬,沈慎本以为祖母会动怒,哪知老夫人半点反对都没有。他自此明白了,这么多年下来,祖母要的就是光耀沈家门楣,这已经成了执念,她不会计较其中手段。
二十多年间,老夫人对他极为严苛,少时不可玩乐,稍大些就是绝不能近女色,沈慎身边连个伺候的婢子都没,全是书童小厮。沈老夫人入了痴,觉得如果没有振兴沈氏,根本没有颜面绵延子嗣,她要沈慎做出功绩后才能娶妻生子。
也是因此,秦书等人偶尔都会为自家大人的终生大事忧愁。沈慎本人对此没什么感觉,倒是属下们暗中着急。
多年来从三岁到八十岁之间能近他身的女子一个手掌就可数出,如今好不容易有了阿宓这么个疑似对象,可不得成为他们琢磨的点。
下棋的人又换成了沈慎和秦书,虽说是代阿宓接下棋局,但沈慎半点没有出声指导的意思,他的每一步都要靠阿宓自己来琢磨。起初阿宓看得津津有味,时辰长了想不明白路数就不免失去兴致,车内又那么安静,所以看着看着,她就又照例思念起了翠姨,只一会儿就趴在沈慎膝上睡着了。
阿宓还很瘦小,可浑身软绵绵的,伏在那儿的感觉就像一只轻软柔弱的小动物团在了身上,叫人不忍惊动。沈慎未动,好像完全没察觉到这点多出来的重量。
秦书慢慢收子,看似随意往小案下扫了眼,又继续低头下棋,好半晌才说出一句听起来莫名其妙的话,“洛姑娘很不错。”
无人应声,他就像是自言自语,“她虽不能说话,但乖巧懂事,相貌也是少有,待都督还格外亲近。”
顿了顿,秦书意味深长,“待到了京城,我跟去看看洛姑娘的亲人到底是哪家?”
说罢自己还先笑了笑,惹来沈慎冷淡的眼神,“下棋不语。”
听上去没什么兴致的模样,秦书暗自摇头,已经打定主意到时去问问到底是哪户人家再行商议。
自己比都督尚小两岁都已经定亲,都督身边却连个知冷知热的人都没有,秦书不免操起了老妈子的心。像洛姑娘这样出众的相貌,即使家世不显也定会有不少狂蜂浪蝶,不早些动作等迟了就来不及了。
路途无事,两人单这样下棋就下了快两个时辰,等秦书实在招架不住就叫了周二进来。
周二上了马车,见到阿宓伏在沈慎膝上小憩的情景先愣了一愣,与秦书飞快对视一眼,没有任何表示。
周二心思缜密,棋力比秦书也稍高些,不过到底比不上沈慎,心中忍不住叹道大人不愧是曾经的天子门生,论文绝不逊色于武。如果大人当初没有改投留侯,而是一直待在翰林院,不知现下又会是什么光景。
行至傍晚,又遇了骤雨。夏日总是如此,雨水来得急且猛,众人临时连个破庙也寻不着,只能停在林子里,把马车围成了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