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琰不明意味地轻笑了声,“会有机会的。”
他踏出房门后,阿宓站在窗边望着他背影,总觉得公子和记忆中的人不大一样。
昏昏烛火下,两人的脸庞都铺了一层柔光,便是沈慎冷峻的棱角也缓和了许多。
闭目不言不语时,才叫人敢有心思注意到他的五官。没有特别出众的部位,只组合起来有种锋锐之感,衬着高大的体格,第一眼不会使人想到这人会是佞幸手下的鹰犬,反而更像话本中凌厉正气的剑客。
人不可貌相大约就是这样。
阿宓收回视线,回头往里屋那儿去铺好床褥,她浑身出了大半的汗,算是白沐浴了,她准备等会儿再换身里衣。
沈慎睁眼平静望着她的背影,什么意外都没有,没有蓄意讨好也没有旁的小动作,似乎就是个柔弱无害的小姑娘。
然而要判断一个人从来不简单,时日太短,总要再调查一番。
…………
啾啾雀鸣,阿宓小耳朵被晨风吹得抖了抖,碧纱橱内装饰得太漂亮舒适,她忍不住在凉滑的被褥上蹭了蹭,又来回滚了两圈。
这样的日子和在哪儿都不一样,无论是洛府还是那座别庄,她都没有这么放松过。虽然那位大人看起来凶巴巴,可在他面前还是比公子面前要好许多。
晨光被窗棂分隔成漂亮的小格子映在了榻上,阿宓伸手过去自顾自玩得开心,细白的手指做出各种奇怪形状,像个幼稚的小孩儿。
侯了许久,发现阿宓很难察觉自己的存在,婢子不得不发出了带着笑意的轻咳,兀然的声响让阿宓呆了呆,脸上浮上红晕。
傻乎乎的模样被人瞧见,她害羞了。
“大人让奴婢来服侍您。”婢子这么说着,把阿宓扶了起来,俯身为她穿上新置的绣鞋,“这鞋合脚吗?姑娘喜欢吗?”
阿宓点点头,不想叫人一直托着自己的脚,不由往回收了收。
婢子就是昨夜服侍她的那位,对她性子也算有了大致了解,知道这位贵客安静害羞,是个易相与的。她不再有旁的动作,只在帮她洗面又忍不住夸了句,“姑娘真白。”
不止白,触感也是细腻如脂,叫人爱不释手,连他们府中用羊奶泡大的大姑娘肌肤也没有这么好。
阿宓却很不习惯她这样的亲近,在婢子再一次碰触她脸庞之际往后仰了仰,拿过软巾就自己擦了起来。
婢子愣住,见她抿着唇也不知是哪儿讨了不喜,更加小心伺候。
“姑娘起得晚了些,老爷和大人一早就出门了,奴婢让人把膳食端到偏厅去吧?”
阿宓点头,余光往里稍微瞥了下,果然是早就没了人的模样。她觉得自己一向睡得不沉,没想到人都走了自己也没发觉。
不过也确实是昨日行程太赶,又想了好些东西不免疲惫,到如今醒来也是一副怏怏无力的模样。
她这模样明显被婢子误会了,与沈慎同睡一房,阿宓虽是睡在了碧纱橱这儿,但那又不妨碍夜里做什么。婢子见过不少贵人,知道他们或多或少都有各自的癖好,这位大人夜间喜欢独睡也没什么特别。
何况阿宓看着年纪是小,可一张小脸委实漂亮惊人,对于心中猜测的宠妾身份,婢子一点也不奇怪。
膳食还未呈来,婢子先为阿宓挑了件湖蓝色滚雪细纱裙,并道:“今儿天热,姑娘要不要梳个高些的发髻?”
待阿宓应允,她编好发后又问,“姑娘要上妆吗?”
上妆?阿宓看着她所指妆台上的胭脂水粉,眼中闪着好奇,又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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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琰待阿宓的态度太特殊,便是那些有意献好的世家贵女也不过得世子礼貌疏远,一个小小的侍婢,何德何能?
世子这样尊贵的人物,怎么能为区区女色毁了名声。
李琰好像知道管事对阿宓有意见,根本没打算把人给他安排。
他叫来府中管家,亲自带阿宓去了为她挑好的院落,叮嘱道:“洛姑娘嗓子受了伤暂时不能说话,拨几个细心体贴的照顾。若她对住处有什么不满意,缺什么,都按她要求备上。”
说罢想了想,“把往日为府里做衣裳的裁缝绣娘都叫来,为洛姑娘四季各做些,都从我账上出。”
管家满眼讶异,到底没表露出来,心底琢磨着阿宓身份,也在思忖要不要和王爷王妃说一声。
李琰是显王的老来子,显王年事已高不怎么管事,显王妃对儿子又惯来信任爱重,显王府其实早已是李琰做主。饶是如此,在涉及到婚姻大事等方面,肯定还是避不过二老。
管家想的不仅如此,他记起前些日子王妃还在为世子相看世子妃,已经看好了人家,定亲礼都差不多走完了,世子如今却突然来这么一着……
不出一年就要成亲了,难道世子要在这种时候纳妾?未免也太不给将军府面子了。
大致安排好后,李琰低首看着至今也没有理会自己的阿宓,露出略为无奈又纵容的浅笑,“阿宓着实不用在意,沈慎此人做出这种选择再寻常不过。他曾照拂于你,我予他千金,已两清了。”
依然没反应,李琰并不急,轻柔拍了拍阿宓后就让侍女带她进了屋,脑中也想着一件事。他知道阿宓并不是真正哑了,所以想,什么时候去请个大夫或太医来给她看看。
明明从一开始就没听到过阿宓的声音,李琰却总觉得莫名可惜。有时候连他自己也因为对阿宓的种种破例而惊讶,可每次一看到人,就又觉得那些小小的破例也没什么。
他视线跟着阿宓进屋后收了回来,一时没动,广袖随风微微摇摆,似在沉思,轻淡的神情让管家不敢上前,只好下次再问。
阿宓被侍女扶进屋,又被轻柔褪了鞋袜,侍女道:“姑娘先前用的药不好,愈合是快,但很容易留疤。世子让奴婢为您取了宫里才能用的雪肌膏,保管三日内就不见痕迹。”
话里话外很有骄傲自豪,变着法儿夸显王府,阿宓却一直无动于衷的模样。
说了好些话也没得到半个眼神,侍女不禁悄悄瞥了过去,发现这位格外漂亮的洛姑娘一直在看窗外。
她笑道:“姑娘不喜欢屋里吗?待会儿裁缝绣娘他们为您量过身形后,奴婢就带您在府里逛逛吧。”
阿宓没点头也没摇头,侍女就为她拿了主意,忙完后带阿宓在显王府内走动起来。
显王是先帝仅存的兄弟,李氏皇族向来子嗣单薄,除去那些旁枝末节的亲戚,显王府可以称得上梁朝第一宗亲,府内布局自然与众不同,仆从腰板好像也比别处挺得更直些。
阿宓从没来过显王府,前世她被赠给李琰后就一直被安置在那处别庄,隔几月会带她出门游玩一次,地方也算不得远,至于这显王府就更不用说。
她没有欣赏的心思,好像从被李琰带回来后就失了神,总是时不时发起了呆,在侍女眼里就像个木头小美人。但给人的感觉十分稚嫩柔弱,叫侍女每每开口都忍不住放轻语气。
不仅侍女,其他偶尔路过的仆从都会有意无意飘来一点目光,好奇这位被世子带回府中并交代要妥善安置的姑娘是谁。
显王世子李琰在京城出了名的温文尔雅,待女子都是君子之风,但他并不风流。京城爱慕他的闺秀那么多,至少不曾有人听说过他和哪位有纠葛,阿宓的出现就显得尤其特别。
这消息还没传到显王夫妇那儿去,对阿宓有好奇心的暂时只有些下人,并不会对她有什么干扰。
入夜后,阿宓拒绝了侍女服侍,自己一人慢慢解衣沐浴。
不得不说,阿宓衣裳里装了不少东西,除去耳坠在沈慎那儿,还有挂在胸前的血玉镯和藏在腰间的匕首。这把匕首从沈慎赠给她之后就被她妥善保存着,这时候看到它,阿宓眼底不由浮现那日沈慎教她的情景。
她把匕首放在了靠着桶沿的凳子再看还是十分清楚,闭气一沉,就把整个人都闷进了水里,沉了足足有十几息才在忍受不住时浮出水面,发出激烈的咳嗽声。
婢女听到声音,叩了几次门询问。阿宓不想出声回应她,就也敲了几次木桶,门外听到声响就不再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