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还活着。”诡明的表情平静,没有分毫诚意地感叹着,实在让人怀疑他是不是真的对这件事一无所知。
小世子鼓着脸颊,见这两人没有对他动手的意思,心下更是大惊大喜都历经了一遍。
这两名看上去就很厉害的修士,难道是来收拾那个夺舍的野鬼的?
此刻小世子还没意识到,这阴魂能夺他肉身兴风作浪,绝不是普通的野鬼。
卷宗上对赵书做出的裁决是身魂皆灭,可现在赵书用的是世子肉身,便决定了哪怕赵书已死,真正的世子却也无法回到身体之中,只能守在这一方殿宇中,慢慢消磨神识,直至魂飞魄散。
陆折衣本身对小世子并无同情之意,但真正的正道君子“巫情”,绝不会对一个遭遇不幸的凡人幼童束手旁观。鬼王便在身边,关于人设问题还要仔细斟酌。
剑修向来道心坚定,对所行之路决不会有一分犹豫。因此这难得的迟疑落在诡明眼底,实在是新奇极了。
他知道巫情在为这小阴魂的去留犹豫,不免心底有些发酸,语气满是冰冷:“次次对孩童如此留情,巫情真人软弱得不像个剑修了。”
话出口,诡明自己倒先愣了片刻。
……次次?
除了面前这次,还有哪一次?
黑发剑修神色冰冷,如同九天之上的煞神一般,实则心性柔软得可笑,对重伤的少年悉心照顾,倾付全部的场景不时在面前闪现,虚幻与现实交织,让诡明有些分不清,现在站在他面前的白衣剑修与孩童都是谁。
头疼欲裂,有什么重要的记忆在脑海中肆意冲撞,零星的回忆碎片拼接成一幕幕画面,却始终看不清晰。
诡明捂住了心口处,钻心的剧痛从手掌下渗透出来——那并不是受了什么创伤,反倒像是自心底的恐惧冲击而成,让鬼王几乎无法冷静自持。
“不要走。”
“鬼王殿下!”
剑修的声音近在耳边。
鬼王醒过神来,此刻黑发剑修半靠在他的怀里,微一侧首便能看见那人白皙的脸颊。昨夜药膏的沁香还未散去,扑了满怀,手底下柔软的触感甚至让诡明又忍不住收紧了一些。
这时鬼王才尴尬地发现,并不是巫情要靠在他的怀中,而是剑修根本抵不住他的力道,硬生生被他按进了怀里。
诡明只好假装无事发生过地松了手,迟疑地解释道:“方才……我将你当成另一人了。”
他内心极为焦躁,却还是将这个借口说出了口。
陆折衣表情倒依旧很平静,他微微按了按自己的手腕处,低声道:“没想到鬼王殿下也是痴情之人。”
这句话比起赞扬倒更像讽刺了,诡明听完心中更乱,刚想解释,却见旁边那小世子睁大了眼睛望着他,两只腿不自觉地浮在半空中轻轻摆动,一幅好奇神色,顿时无言。
他面色有些僵硬,将那小阴魂提到自己面前,阴恻恻警告道:“你……”
小世子却是先一步道:“不让看就不让看,反正我早就看厌了。”
他还有些许得意洋洋,便是做阴魂的日子里吃了不少苦头,那与生俱来的傲慢矜持还是没有被消磨掉多少:“在宫里,经常有两个男人说着说着便抱在一起。哦……他们还和你们不一样,一边抱还一边亲着呢。”
陆折衣:“……”
诡明更加尴尬了,面上却有如百里冰封,看不出分毫异样。他这次稳稳桎住了小世子,余光却是落在陆折衣身上,道:“这阴魂便由本尊带回鬼界。”
小世子却如同听见诡明说“想吃小孩”一般,万分惊恐地挣扎起来,生怕被杀人灭口。
由鬼王亲自带回鬼界的阴魂,却是注定了身份不凡,小世子便是不能再回到原来的肉身之中,却也有一个修行鬼术的好去处了。这样一来,陆折衣也不必再有顾虑,可以直接去斩杀赵书了。
惊讶于鬼王突如其来的慰贴举动,剑修紧蹙的眉头舒展开来,轻声道:“多谢殿下。”
“我分内之事。”
两人像是完成了什么交易,都十分满意。唯剩小世子脸色苍白,哭得涕泗横流。
饶是如此,他看到陆折衣右手持剑,要走进殿宇内时,还是哭哭唧唧断断续续道:“别过去了,你一个金丹修士,还想杀那野鬼?他可是有出窍修士保驾护航……趁早别去送命了。”
小世子当时听见黑衣人称白衣剑修为“无情真人”时,心便凉了半截。
一个金丹修为的真人,还不知够不够抵那野鬼一根手指头的呢。
小孩撇了撇唇,想到给予自己这个木傀儡的元婴修士,信心满满去收魂,却死得尸骨无存,不免有些不忍心。
白衣剑修却未回头,那利剑出鞘,劈在层叠的阵法之上,将阵眼给毁去。饱含冲击力的真元之力冲击而出,又被一身黑衣的鬼王尽数吞噬,那些无意识飘荡在宫宇中的脆弱魂灵都未发觉。
但大阵被破,殿宇中的人却是发觉了。
正饮着灵酒,与侍卫美人寻欢的“世子”微微一怔,不耐烦地踹了踹正捧着自己脚,细细舔舐的修士。
那修士被踹了也不生气,反倒笑了起来,似心情很好一般,亲亲吻了那光.裸的脚背,懒懒朝外走去:“我倒看看,又是何人来寻我心肝宝贝的麻烦。”
未至门口,他脸色突然一变,一件似纱的法器在面前展开,遮挡住了破了大阵后犹是无往不利的一道剑气。
那剑气被包裹进纱中,修士的面色却更加不好看了些。他回头望着“世子”,苦笑道:“这次来的人,倒是厉害。”
听见这句话,赵书一把掀开了灵酒,将方才还与自己缠绵依偎的美人扼死,随意扔在一边,站起身来,眸中含着冷意:“哦?比上次那对灵兽兄弟还厉害些么。”
修士答:“不能相较。”
这时白衣黑发的剑修也从阵法破裂之处走了进来,他手上仅持着一柄中阶灵器,修为不过金丹期。除了容貌实在太过出色之外,与先前来取赵书性命反倒自己送了死的修士也没什么不同。
赵书看到他的修为只至金丹,墨发白衣,却是眸色微沉,那些玩世不恭的漫不经心也被收了起来。他侧首望着陆折衣,缓缓笑道:“我生前得过三句谶语,现在两个都应验了。我想知道这第三个,还会不会应验。”
第一句,他位极人臣百年,被无数人憎恨,却享着超越无数人的尊宠。
第二句,他借尸还魂,手握一国气运,得入仙途。
第三句,他陨于一墨发白衣的金丹期修士之手。
赵书身边的那个出窍修士,显然也知道三句谶语的事,当即变了脸色,遮挡在赵书面前。当属出窍大能的威势,将那些伺候在赵书身边,已如同行尸走肉的凡人碾压成泥,面前的金丹小修却无任何反应。
赵书眨了眨眼睛又道:“虽然我不认为你能杀了我,但我若是真死了,还请你替我传一句话吧。”
黑发剑修将诛魔剑抽.出,他低垂着头,目光落在剑的侧锋之上,看不清神色,也不知有没有同意赵书的话。
“世子”春花烂漫地笑了笑,看上去颇有一股惑人的风情:“就与殿外那个小鬼说,不好意思,占了他的身体这么多年。”
这真是一个奇怪的人。
陆折衣看着赵书,觉得他心中已生死志,但是却也分毫不怕死。
赵书身旁的修士脸色更加难看,竟是颇凶狠道:“你在胡言乱语些什么!”
赵书还在感叹道:“其实那小鬼也实在可怜。你要是方便,不妨将他练成鬼仆,带在身边让他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