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此事,只要去人们群聚的地方一走,便不难听到类似的声音:“我还当她原本是个刚直不阿的人,想不到……!”
“表面上看起来那么厌恶魔物,原来是贼喊捉贼!”
“仙盟里居然有这么个祸害,也不知道她这些年做了多少恶事!”
如此种种,不堪入耳。
哪怕有人短暂的提出过异议,这些只是戏文、口说无凭,也被更多的声音压下去——那些人揪住鸾梧的过往,一点点细细翻过去,越说越觉得在理。
于是不同的声音很快消失了。
祝枝寒从施元水口中听闻这些事,虽说原本便有准备,真正听到的那一刹那,还是忍不住心凉。
她为鸾梧感到不值。
这么些年,魔族一直试图越过空间壁垒,渗透入人族和仙盟。鸾梧哪一次没有出手摆平,哪一次不是暂且把与仙盟的仇压下,救下那些险些被魔族残害之人。
那些人看不到吗?
鸾梧又有哪一件事,所做的可以称得上是恶?
鸾梧揉了揉她的头:“无妨,别人怎么想,我们是阻不住的。”
只要人族与魔族的仇恨还在,只要她身上所流淌的血脉属实,那么无论她做的怎样端正,她在那些人眼里都有‘污点’,都可以因此理所应当被任何人评头品足。
哪怕其实本不该有什么‘理所应当’。
“我们只要让星隐宗付出应有的代价便好了。”
翌日,她们准备的东西也投放进去。
在各大传送阵旁,乃至仙门的各个重要枢纽,几段拿影像石刻录的影像循环播放。
‘当年刀宗没落之事,亦有人暗中作梗。幕后黑手瓜分了利益,坐享其成,现在还在仙盟高位上坐着。其中的筹谋者之一,便有星隐宗!’
‘如今星隐宗宗主似乎在暗中筹划阴谋,竟然暗地里潜入药宗,在别人宗门里害他们的长老!’
遮掩了许多年的丑事被揭开,两个事件,中间却夹杂着千丝万缕的关系,联想起近日来铺开的传言,不由让众人猜想纷纭。
围绕着刀宗、星隐宗、药宗、道尊之间,关系益发复杂。
于是人们不再仅关注道尊,把视线转移到更多的人物上来。
事情的重心渐渐被转移。
谁还不是些大人物呢?比起道尊的名头,五大宗之一的星隐宗以及其宗主,也不遑多让。
总之,事情发展大体朝祝枝寒她们希望的方向走去。
只是这东西很难被人为所彻底掌控,开弓没有回头箭,这箭放出去,她们做的也只有等了。
乱起来吧,越乱越好。
深夜,药宗居所内。
祝枝寒轻声道:“先前星隐宗放出那些消息的时候,一定觉得我们会急着澄清。”
鸾梧:“但那样便中了他们的计策,他们手里一定攥着更多的证据与把柄,等我们出言澄清,他们便会把那些东西放出来,使得人们更不信任我们,逼得我们不得不进一步自证。”
两人相视而笑。
祝枝寒:“这种局面,越是顺着他们的思路走,越是不了下乘。我们若是自己走自己的,反而是乱了他们的步调。”
旁边药宗宗主则只余苦笑:“这下,我算是真的被你们绑上船了,希望我没有做出错误的决定吧。”
鸾梧悠声说:“假的真不了,真的假不了,除了那条血脉,强安在我身上的东西成不了真。宗主,置身棋局便无法独善其身,比起星隐宗这条必沉的船,我这边总要好的多。”
药宗宗主长叹口气:“但愿吧。反正已经是这样了,师妹非要向着你们,我也没有别的办法。”
是的,前两天鸾梧身份之事闹得沸沸扬扬,药宗宗主自然也听闻,便找了上来。
老实说,对他们这种身居高位之人,见得多了,身份这事反倒不是大事——比这乌糟的东西还不知道有多少。
但他身为刚刚结成的盟友,不得不考虑这件事的影响。
之后鸾梧透露了一些更深的隐秘,给他吃了颗定心丸,加之丹绮一意孤行,他这才决定站在鸾梧一边。
“你不会后悔今日的选择。”
之后两人提出请辞。
药宗到底是大宗,她们若被人住在这儿,只会是坏事,博弈会摆在明面上。但此时并不是时候。
那边,星隐宗等了两天,见事态没有往他希望的方向发展,反而引火烧身,等不及了,只得把另一些‘鸾梧是魔’的铁证摆出来,希望借此把焦点投注在鸾梧身上。
但……这件事在大多数人眼里早就板上钉钉了,激起的讨论反而很小。
到最后,仙盟不得不出面,开始抓捕、处理那些‘散布流言蜚语之人’,才将将把舆论控制回来。
这时祝枝寒与鸾梧已经回到了刀宗的据点处,与其他人会了面。
施元水这些天都没怎么睡,顶着两个大黑眼圈盯住事态,见到祝枝寒和鸾梧,很是激动:“你们回来了!”
他还在为第一次错过水镜通讯的事耿耿于怀:“屠师叔刚刚出去了,这次我可比她们见到的早!”
祝枝寒笑:“是是,这次师兄比任何人都早。师兄这些时日消瘦了。”
可不是么,施元水如今双颊变得更为瘦削,显出一些棱角来,整个人还黑了一个度。
施元水苦着一张脸:“还不是那星隐宗之事弄的!”
说起这个,他脸上染上浓重的愁色:“想不到仙盟居然会亲自出手镇压,看来星隐宗和他们的牵连很深。”
仙盟对于每一个修真界的修士影响都很深,它就像是某种绝对的权威,它说对便是对,它说错便是错。
他们边说边往里走,施元水忍不住道:“我前日偷偷去闹市看了。有人仅仅是不满仙盟的专横,多说了两句话,被路过的仙盟使者听到,便挨了鞭子,拖下去关在论罪台里。他们行了那么多恶事,还能在白日里光明正大行走,我们却只能蜗居在……”
他蓦地住了嘴。
“瞧我,又说了这么多没用的。”
祝枝寒认真道:“怎么能说是没用?你的眼睛便是我们所有人的眼睛。”
见施元水忧色不减,祝枝寒轻声说:“放心吧,一切不会是徒劳无功的。”
“会吗?”
“会的。”
星隐宗宗主替身毁坏前曾说,他的强大并不在于个体的强大,如今那所谓的‘好用的武器’终于浮上水面——仙盟那盘根错节的利益链条,使得它们聚合成了一个扭曲的庞然大物。
仙盟出面,是因为一处败,处处败,故而仙盟不会坐视星隐宗出事。
一旦星隐宗出事,他们也就完了。
但博弈这个东西,讲究的是手里有几张牌。星隐宗已经沉不住气,率先亮了一张牌,那么,他们实则是入了下风。
如果一个集团开始诉诸武力,那也就意味着他们再无其它招数可以用了。
第一日,风平浪静。
第二日,被仙盟操纵着的喉舌依旧在大街小巷散布着不实的消息,局势呈现了一边倒的状态。
仙盟发布了通缉令,开始有仙盟的执法者到处搜捕与刀宗有关的党羽。
第三日,随着又一批‘刀宗党羽’被抓走,再无人敢说星隐宗与仙盟的闲话。
鸾梧这方的声音,微弱得像随时会被风吹灭的火苗
……
第五日,论罪台已经装不下了,于是又有不成文的‘赎罪’条款颁布,只要向执法者缴纳足够的灵石,便能被放出来。
第八日,还是有源源不断的‘刀宗党羽’被抓捕进来。
第十五日,前往抓捕的执法者,被一个崩溃的小宗门修士击杀。
就像是油里滴入了火,一张被绷得太紧的弓弦终于到了极限,。
根本没有所谓的刀宗党羽。
就算与刀宗曾经有过接触的,愿意坚定站在刀宗这边的也是少数,那少部分人如今都在韬光养晦,静待时机,从未暴露。
所以那些被抓起来的修士,其实都是属于无权无势的小宗门,和刀宗并无关系,这场行动,无非是仙盟手底下的人找了个由头,像往常一般盘剥罢了。
只是这次盘剥得格外狠,格外浩大。
终于,有人忍受不住。
刺出了第一刀。
“那个对执法者动手的修士,底细我查过了。”施元水说,“他此前并未给我们说过话,甚至是坚定的仙盟拥簇,骂过……骂过道尊。”
但仙盟的执法者显然不会因此而对他留情。
这个组织存在的最大意义,就是将小宗门的资源源源不断地输送进大宗门之中,以此巩固大宗的利益。
“初时别人因此被带走,他还不以为然,说过风凉话。但是有一天那祸事真落到他头上,他实在是交不出那么多灵石,便……”
祝枝寒听了,摇了摇头:“真是……”
可恨又可怜。
置身在这样的修真界,谁又能真的当一个旁观者呢?区别就在于有没有落到自己头上罢了。
施元水接着说:“那人后来被执法者杀了,但奇怪的事,这次仙盟的镇压却不管用了。接下来,各处接二连三的发生这样的事。”
“仙盟杀的人越来越多了,我们是不是……”
祝枝寒听着施元水口中的数字,深吸一口气,然而她最终只能摇摇头。
施元水叹息:“屠萌师叔也是这么说的,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
施元水与她匆匆道别,又继续去搜集消息了。祝枝寒却难得心绪变得沉重。
没过多久,鸾梧亦披着夜色回来,看到她的神色不对,问:“怎么了?”
祝枝寒把今日听到的消息同鸾梧说了,苦笑:“想不到有一日我也成了那种把其他人当做棋子博弈的人。”
她本该是痛恨这样的人的,现在她也变成了这样。
鸾梧把手中的东西放到一边,将她揽在怀里,抬手抚上她的后颈,安抚一般轻轻摩挲着。
“这归根结底是他们的战斗、他们的反抗。就像我们人的器官有不同的分工,这场对抗仙盟的战争也是。”
“我们是反抗者之一,但我们与他们不同之处,也不过是知道的更多些,他们负责眼前的这些,我们则负责给予星隐宗致命一击。”
祝枝寒笑了笑:“好狡猾的说法。不过你这么一说,我感觉好多了……你回来的时候,拿的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