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鹿04

千叶坐在澡盆里,任由嬷嬷给她通头发,洗梳沾染在发间的柴烟气息,自己一双手挨个儿摸身上的陈年疤痕,一边摸一边数,然后幽幽然叹了口气。

年少肌理恢复得多快呀,按理说就算留下痕迹也该淡得很才是,但总有些伤口深可见骨,侥幸愈合已是不易,就算徐氏深藏的珍贵药膏不要钱地往她身上砸,也还是留下了凹凸不平的痕迹。

想想,好歹还活着,也没缺胳膊短腿,留疤就留疤吧……

到底意难平。

黄嬷见她小脸严肃的模样,就知道她又在想什么,眼神充满怜惜,用香料给她磋磨完头发,拿丝帕缠着包起来搁在盆边,略显粗糙但足够温暖的手指轻轻按抚过她的肩,捞起澡巾裹在她的肩头防着她着凉:“小家主天生丽质,就算有点疤痕也无妨。”

殷氏全族覆灭,就留下她一根独苗苗,这几代子嗣本就单薄,还来了这么一遭,要说倒霉也没哪家比得上了。

不过好歹也是挂在世家名录上的家世,族内土地财产再少都可观,成帝只要她死,也未管过其他,这世上有想发绝户财的,也有看她可怜无所谓扶持一把的,毕竟当年那桩子鬼事,有不少人知道事发真相,实是她父殷毅狱下囚犯亲属不满他所判,空口造谣,正好撞着成帝枪尖,好巧不巧正正压断了成帝最后的理智。

“灾星”“妖孽”竟然真凑齐了,术士的诅咒经过一年酝酿本就深入人心,还逢上这样的巧合——人在极度惊惧的情况下做出什么都有可能,那还是九五至尊,大夏朝的主人,他想做什么谁都没办法拦——就算是温皇后。

于是酿成了一桩自此叫整个大夏朝都往下坡路滚滚狂奔的惨案。

回过头再去看,那所谓的“灾星妖孽”如何不是无稽之谈。

只不过成帝连唯一的亲子都赔进去了,那等专断独行之人自然不甘承认自己错,这便一条黑路走到底,信誓旦旦得自己都坚信不疑,到最后越信越疯魔,越疯魔越昏庸,彻底一发不可收拾。

而本该属于她的东西,阿舅后来一点一点都将其拿了回来,所以她身边的人皆唤她“小家主”,自是想她承担起殷氏的将来。

这无可厚非,但千叶满脑子却是如何报复这天下之主。

待在阿舅羽翼之下与纵横白鹤山的岁月确实挺美,但她不会忘记她幼年颠沛流离担惊受怕之苦,数度濒死又活过来,不是对方手软,而是她命大——既然没叫她死成,那么这一切就总该报回去才是,她自认以怨报怨才是正理。

千叶泡在澡盆里一个手指一个手指掰:“一者,康乐王桓襄,祖上是太-祖义兄,贵为一字并肩王,这般有实权的国中之国数代以来竟然还没被君王剿灭,才会养出桓襄这般位高权重、兵强马壮的大患。”

“一者,武安侯单勇,平北陈,定白都,百战百胜,功高震世,其大儿单世昌掌北境,收拢禹州、堔州,几可裂地称王。”

“一者,南台七大世家门阀,以谢家为首,大夏乱世土地兼并的既得利益者,数百年的积蓄富可敌国,难免世家内部就出个顶梁柱。”

“一者,萧氏皇族最有实权的两位,齐王萧岢与晋王萧绛,一个是九卿之首的奉常,掌管宗庙礼仪,一个是宗正,在皇族中支持率极高,皆对帝位虎视眈眈,在这这俩面前,平王萧衡丝毫不起眼。”

“其余的枭雄啊、野心家……世道还没乱彻底呢,就能数出这么多人物,天下十七州,军政一体,权集州牧一身,要是各个都割据还不定涌现多少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