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心吊胆关注她的女仆在第一时间冲上来扶她,但在那双手触碰到她之前,已经有力道环住她的肩膀,往上一提,帮她维持住了平衡。
她站稳之后,立在那半天没动。
她知道触碰到自己的是什么,黑色拉长的阴影在实体化的时候有着极为柔韧又绵软的触感,一触即分,但她却隐约地听到了不知名的尖啸,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哀嚎,此起彼伏,层层叠叠,即便超越了人耳的感知范围,都因那过分痛苦的声响而心生出一些惊悸。
阴影中有什么东西在叫。
触碰到她也意味着被诅咒所侵,这是种能令通灵者灵魂都震颤的剧痛,但她觉得自己所听到的并不是闻疆的声音,而是本身就潜藏在阴影中的某些东西。
那应该是无知无觉、没有意识的,现在却像通灵者一样会因反噬而痛苦而尖啸,它们越来越像人,也就意味着闻疆身上属于“人”的因子流失得越多——他被同化了。
千叶慢悠悠地在门廊前的台阶上坐下来,然后摆摆手,示意女仆们退下。
她看着院子里早开的花,听着悠远的鸟叫,长时间地放空。
真糟糕啊,闻疆,你好像要被自己的能力吞噬了。
越是强大的能力越是要与危险相伴。
离深渊近的人,总是更容易被深渊吞噬。
人类对于圣遗物的了解并没有想象中的多,对于誓约得来的能力也没有完全认知,使用能力就如小儿玩火,被火所掠引身也是可以理解的事。
全盛时期的闻疆大概也无惧阴影,但她身上对通灵者的诅咒本就能打破誓约平衡,他又滥用自己的能力,乃至于如今精神受损严重,无法抗拒阴影的同化,这也理所应当。
她坐在那儿看花,不知道过了多久,身侧阴影涌动。
肉眼不能看到形象,隐约仿佛能感觉到一个无形的人坐在了她身边。
“你确实在玩火啊。”千叶轻轻地、慢慢地、拖着音,说道。
微风吹拂,影子也好像在晃动。
那另一个空间的异界也暗潮涌动地、隐秘诡谲地涌动。
闻疆没有说话,连她看到的心声都是断断续续、隐隐约约的。
人的精神意志与阴影同化之后会酝酿出怎样的怪物?
千叶无法想象,她现在的身体与思维能力,连联想那种存在都觉得吃力。
“何必呢?”她说道。
阴影蠕动绵延,就像是一滩灰色的水中忽然凝聚出一滴墨,墨色晕染,舒展,如同淤泥般扩散,探出头颅,伸出四肢,最后组成一个黑漆漆的人形。
那抽象的黑影坐在她边上,弯着腰,手肘靠着大腿,静静地看着前方,然后渐渐的,黑色褪去,就像是剥落一层黑色的外衣,露出了一个人的模样。
他有着苍白如纸的皮肤,就像一个很快就会消散的幻影,充满了不真实感。
他的出现竟未惊动“雕花栋”设置的禁制,可见,这个模样的他并非真人,仅仅只能说是某种阴影造物,所以雕花栋针对于通灵者的设置才不会在他身上奏效。
千叶看着他,恹恹的眼神里也酝酿出了些许好奇。
“你,还是你吗?”
与其说闻疆失控,不如说,他在放任自己的失控。
他有很多种办法去尝试解除自己身上的负面状态,重新在自己与能力之间掌握主动权,但他不顾自己精神层面的创伤,仍旧频繁且刻意地使用影子状态,所以,与其说,他是控制不了自己,不如说,他自己不想做人了。
千叶觉得有些棘手。
这种尝试闻所未闻,而且意义重大。
如果说通灵者的“超人”来源只是窃取自圣遗物,人本身并没有特殊之处,而来自圣遗物的能力随时能被剥除的话,那闻疆的所作所为等同于以圣遗物作为媒介,将人彻底转为“非人”——他在尝试改变人的本质!
他主动地接纳阴影、适应阴影,在以人的身体与精神去尝试能力所能融合的极限。
他在跨越誓约,不顾一切去碰触“圣遗物”的实质!
闻疆能在与阴影的抗争中取得胜利吗?
他最后会变成什么样子?
讲真,千叶真挺好奇的。
她厌恶圣遗物存在的规则,不喜随时能威胁她生命的通灵者,但她也清楚得知晓,圣遗物不属于此世,它只是“造物主”所做的一个“有趣且随意”的创造。
那么,他能打破世界本身的桎梏吗?
闻疆转头注视着她,幻影轻飘而不真实,而就算如此,他也瞧着要比她更加生机勃勃。
本来就很年轻,才二十出头的年纪当得起轻狂,通灵界以“影魔”代称他,倒也并非道他是一个多老奸巨猾的魔头,而是在感慨他的诡谲莫测。
两人坐在一起,就像一个拼凑起来的木偶与一个活灵活现的影像坐在一起。
“你为什么憎厌人?”他说道,“我一直很想问……因为读心术?”
千叶慢慢说道:“我不憎厌人,只觉得烦。”
人心无论是纯善还是丑恶,那些瞬息万变、喋喋不休的心声,都显得十分喧嚣。
她本就是一个多谋多算之人,要应付自己复杂透顶的思维已经耗费了心力,她又控制不住自己读心的被动,身边多一个人,都是一种过量的负荷。
所以她独自一人是最自在的,只可惜过分体弱,身边总少不了人。
闻疆说:“所以,你也不是憎厌通灵者……只是它恰好是你的目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