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冥关(六)

按照她的预估,镇冥关是绝不会崩裂的,哪怕只是如现在一般崩塌一线,也绝不该发生,一次普通的敲打,不需要这么大的代价。

她真的没打算现在就把沧海阁换掉,不过,现在看来,沧海阁和戚长羽似乎对此有不同的意见。

“真麻烦啊。”她幽幽叹息。

青穹屏障本就生出了裂口,现在镇冥关又裂开一条缝,若是全靠她自己动手重建修复,真的很麻烦,沧海阁为什么就不能争点气,撑到她卸磨杀驴呢?

要是她现在把戚长羽打死在原地,那她未免也太偏爱他了吧?

——要不直接让青穹屏障毁掉吧?

她漠然地叹着气,谁也没看一眼,因为她本就谁也不在意。

清净天光里,她的身影无声无息地融散。

阆风苑内,戚长羽僵硬的躯体也有一瞬无可抑制的瑟缩,曲砚浓一句话也没说,可这并不意味着结束。

在知妄宫的那些年,让他比谁都清楚,传闻中卓尔不群的曲仙君,最是无情。

抬起头,他望见周围裁夺官隐隐绰绰、神态各异的打量。

“戚长羽,一个还没结丹的修士,怎么毁掉那么多镇石——你们沧海阁负责替换采买的镇石,你是不是该解释一下?”胡天蓼一反常态地神情严肃,冷冷地说,“这个戚枫,和你可是一家人。”

曲砚浓踏着烟尘,站在正崩毁的镇冥关艮宫内。

数百块镇石相继在虚空侵蚀中崩裂,原本平稳坚固的艮宫,此时已是人间炼狱,三丈宽的裂口,通向深不可测的冥渊。

曲砚浓已有很多年没到过冥渊了。

她放任自己站在虚空和镇石的罅隙间,顺着裂口,静静地凝望那道无穷无尽的幽邃天河,漫不经意地寻找申少扬的身影。

俶尔间,她的目光凝住了。

在苍茫冥渊和虚空映衬下,一道渺小如蜉蝣的身影被幽黑气息包裹着,越过穹苍,朝镇冥关飞来。

“魔气?”她难得惊愕。

——申少扬竟然是个魔修?

在这个魔门断绝了千年的世道,居然有个魔修躲过了她的探查,伪装成仙修来参加她筹办的阆风之会?

下一瞬,被幽黑气息包裹的高大身影落在不远处残缺的镇石上。

“咔。”脚步踩在镇石上,一声轻响。

她倏尔怔住。

幽长甬道,他一步步,拾阶而上。

到中段,他抬起头,露出被漆黑面具覆盖的脸。

抬起眼眸,他望见甬道尽头的曲砚浓。

光影幽微晦暗,她容色夺魄,定定地望来,微微出神,窈冥的甬道也似乎被她的容光映得明丽了。

于是他也倏然怔住。

像一尊静立千年的石像,一动不动。

一段甬道,三丈石阶,两处怔然。

他戴着面具,身形笔挺地伫立,像是忘了抬步,忘了怎么走下去,只剩沉默无言的身影,在天崩地裂里永恒不灭。

“你……”曲砚浓张口,却像是什么话也说不出。

有那么一瞬间,她竟然觉得眼前这个人是卫朝荣。

她以为卫朝荣站在她面前,像是她许多年前幻想的那样,像是很多年前他曾经做过的那样。

但那是不可能的。

站在她面前的不是卫朝荣,而是那个曾有一招半式、一次姿态让她想起卫朝荣的小修士。

再相似,也不是卫朝荣。

曲砚浓垂下眼睑。

虚空侵蚀着残存的镇石,甬道中段俶尔崩塌,轰然向下陷落。

那道环绕着魔气的身影也随着镇石的崩毁而倏然向下坠落。

曲砚浓一惊。

在她反应过来之前,她已闪身站在镇石边缘。

那道身影一手扒在残存的镇石上,挂在镇冥关裂口的边缘,正抬起头,向上攀登。

四目相对,近在咫尺,她望见一张冰冷的面具。

“上来吧。”她缄默一瞬,朝他伸出手。

天崩地陷,穹顶轰隆,碎石滚滚。

她眼眸微垂,瑰丽神容、风雪神魄,一瞬成永恒。

白皙秀丽的手在他面前摊开。

那么近、那么真切,触手可及,只要抬起手,就能紧紧握住。

她说:上来吧。

隔着一张冰冷的面具,隔着斗转星移的一千年,隔着生和死、相聚和别离,隔着一具不属于他的身躯,她朝他伸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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