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晃眼到了六月,雨水不断,不见天日,有时候刚晴了半天,转眼天又阴沉下来,黑压压一片,雨却越下越大,天崩了一般。
夜半十分,谢家。
伴着噼里啪啦的雨打雷鸣声,谢宝芝哭着从恶梦中惊醒。
心慌害怕的她不停的喊着:“奶,奶,呜呜呜……芝芝怕,奶……”
“不怕不怕,奶在呢!”被惊醒的谢老太摸索着把人搂着怀里哄着,又朝谢老头喊了一声:“老头子,老头子你快去把烛火点上,黑灯瞎火的,吓着咱芝芝了。”
“不怕啊,不怕……”
谢老太继续哄着,谢老头披着衣裳起身将烛火点上。
摇曳的烛火不是多明亮,但也驱散了一室的黑暗,叫人能看清许多。谢老太轻柔的哄了一阵,才将白了小脸的谢宝芝哄好,“芝芝不怕啊,爷奶都在呢,哪儿也不去就陪在你身边。”
谢宝芝依赖的偎依在她怀里。
“奶我做梦了,梦里好可怕,黑压压一片,压得芝芝气都喘息不了,像浸在水里一样,好难受好难受……”
谢老头蹙眉,怎么会做这样的梦,真是晦气。
想起梦里可怕的感觉,谢宝芝不受控制的颤抖着,谢老太忙伸手拍了拍她的后背,“乖啊,不怕不怕,奶在呢。”
“奶咱们走吧!离开这里,好危险好危险,要离开这里……”
离开这里?好危险?谢老太面色突然凝重起来。
相较于谢老头认为是晦气,她更觉得这是一种预警。
“芝芝,你仔细跟奶说说,为什么要离开这里,是有什么不好的事要发生吗?”
谢老太小心问着。
“嗯嗯嗯嗯嗯……”谢宝芝连连点头,捂着胸口,“好难受,好难受,就是……”
谢宝芝不知道还怎么形容那种紧迫压抑的感觉,仿佛有个声音在告诉她快点离开,快点离开,不离开就会死。
“老头子,要不咱们出去躲一……”谢老太殷切看向谢老头。
“胡闹。”她话还没说完,就被谢老头喝止,说罢又瞪了谢宝芝一眼,觉得她没事找事。
谢宝芝吓了一跳,死死的缩在她奶怀里。
“行了,赶紧睡觉,大半夜的扰人清梦!”谢老头摆摆手,又躺回床上,背对着他们很快入睡。
因为谢宝芝害怕,谢老太就没有将烛火吹灭,只任其燃着。搂着谢宝芝好不容易将人哄睡后,自己也困顿了,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雨一直下到七月中旬都没有停,时大时小的就这么下着,地面就没个干的时候,田地里正是要紧时候,好些低洼处的田地已经被水淹了,地里的收成可以说是都毁于一旦。
村里气氛很是低迷,一个个唉声叹气,愁得不行,全都期盼着雨快点停,天快点晴。
谢宝芝麻又做噩梦了,依旧黑压压一片,依旧让她很难受,依旧让她很想逃离这里。
其实不止谢宝芝被噩梦缠上,同一屋檐下的谢二妞也没能睡上一个安稳觉。她现在是既焦虑又隐隐兴奋,快了快了,他们就快要离开了,只要跟在谢宝芝身边,所有的一切劫难都会化险为夷。他们会北上去往京城,大伯四叔会得到贵人赏识,他们就能过上安稳日子。自此,一路顺风顺水,那怕以后世道再乱也不用再吃苦受难,担惊受怕的,更不用在落个凄惨下场。
只要跟着谢宝芝,只要不跟她作对,所有的一切都会变好的。
是夜,谢宝芝再次被噩梦缠上。
猛地惊醒后已经是大汗淋漓,脸色苍白。
她没有尖叫,近一个多月的噩梦,她竟然都已经有些习惯。
但这次的梦,前所未有的清晰。
梦里边她看见江河决堤,山洪暴发,看见所有的一切都被冲垮,整个村子都被淹没在水里,水上飘着的有她认识的也有她不认识,甚至她爷奶叔伯,她的家人都在,她怎么喊,他们都不理她,只是死死的瞪着眼睛,一个个吓人极了。
谢老太迷迷糊糊的似乎察觉到她醒了,眼睛都没睁开,下意识开口哄着:“芝芝啊,是不是又做噩梦了,乖啊,不怕!只是个梦而已,咱们不怕啊……”
“会死人的,都会死的,大家都会死的……呜呜呜……”
谢宝芝说着呜咽一声哭了起来。
死?谢老太听到这个字眼时瞬间清醒过来。
那天后,她就一直很不安,她跟老头子不同。芝芝这孩子是她一手带大的,老天爷送给芝芝的东西她藏了几样偷偷卖了,银子当私房谁也没说过,就连跟她睡一床的老头子都不知道。
所以芝芝身上的好运道她比他有更深切的感受,是可以趋利避祸的。她还记得有一次去县里卖山参,她怕被人忽悠就带着谢宝芝一起去,有她的运道加成,那参撞上一个急需要的人,便卖了个高价。还有一次,村里的几个熟人说隔壁村来个神棍,特别的灵,因为芝芝的事她很信这个,就想跟着去看看。哪知道芝芝拉着她说什么也不让走,最后没去成,她也暗幸没去成。
去过神棍哪里的人都信他,尤其是求子的,好几个都怀上了,花银子买供奉没有半点不舍,还尊称他为神师傅。他们村去的那几个妇人里也有个去求子的年轻妇人,两个月后还真怀上了,可惜月份不对,她男人出去做工一个多月,她却是两个月的身子,那家的婆婆追着她满村子的打,说她偷男人,孩子当天就没了,没过几天人人口中的神师就被揭穿,却原来是一个骗子,是个迷/晕妇人做尽恶事的老yin棍。
事情真相大白,神棍被乱棍打死,被骗钱骗身的年轻媳妇自觉没脸见人当天就跳河死了。这样的事在附近村落接连发生,不过半月功夫,荒郊外就又多了几座新坟。
那之后,只要是去找了神棍的妇人不分老弱都被人说道,闲言碎语很是难听。村里除了没了的年轻媳妇,那日约她一起去的也都被流言蜚语缠上,臊得好长一段时间不敢出门。
这般种种,她怎么能不信,她的芝芝就是个有大福运的人。
谢老太回过神,抓着她急忙问:“芝芝,你梦到什么了,为什么大家都会死?”
“水,好多的水,村子都被……嗝……被淹没了,大家都漂在水上,眼睛瞪得大大的,吓人极了……呜呜呜……奶,芝芝好怕啊,我们快走吧。水,好多的水就要来了……”
谢老头不是个死的,两人动静这么大,他自然也醒了,但听了谢宝芝的话却没有像上次那般呵斥,只是眉头紧紧的皱着,想是在思虑着什么。
轰隆一声,屋外的雨打声越发大,也越发的密集。
雨越下越大。
“老头子,我觉着芝芝梦到的可能是真的,你也知道她出生时候的天象,这孩子是裹着一身福运降生到咱谢家的,那是老天爷的亲闺女啊,这可能是老天爷给咱的活命机会,咱不能……”
谢老太极力劝说着。
谢老头沉默不语。
“老头子,不是有句话叫……哦,宁可信有不信无嘛,这可是要人命的事,咱还是出去躲躲吧!就算没事发生,咱也不会损失啥。反正咱家的地大多都租出去了,只等着收租子就成,在家还是出去躲躲也不会耽误什么,只要地契在手,地儿还是咱家的,屋子也还是咱家的……”
谢老头抬手制止了她的絮絮叨叨。
“前几日我碰着隔壁村的老童生聊了几句。”
家中有两个秀才儿子,谢家在这一片还是挺有面子的。
“什么意思?”谢老太没明白他怎么突然说起这茬事儿来。
谢老头叹息一声:“听他说院试延缓,今年下场考秀才的童生全都无功而返,我才知道出了这样大的事,且会不会补一场,要等到什么时候他们都不知道。”
然而谢老太听得更是糊涂了几分,着急问道。
“这跟咱们要不要出去躲躲有关系吗?跟咱们又有什么关系,老大老四都中秀才了,又不需要再考院试……”
她在跟他说出去躲躲的要紧事,他却扯起了一些无关紧要的事,真真是急死个人了,这死老头子。
“闭嘴。”谢老头被她絮叨烦了,横着眉眼呵斥一句。
“爷,芝芝说的是真的,芝芝真的看见了,好多好多的水……”谢宝芝有些害怕的说着。
白嫩的脸上挂满泪痕,如受惊的小动物一般缩着肩膀,眼中的害怕还未散去,看得人心中不由一软。谢老头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以作安抚:“爷知道你是个乖孩子,不会说假话。但是现在爷跟你奶要说说话,你乖乖睡觉,别的不用管,我跟你奶会处理好的,放心,水淹不到你,睡吧。”
说着又给谢老太递了个眼色,让她把人哄睡。
见他信了,谢宝芝嗯了一声,乖乖躺下睡觉,谢老太给她掖好被子,轻拍着把人哄睡。
她睡着后,谢老太压着嗓子急问:“你到底怎么想的,咱到底躲还是不躲,你倒是给个准话啊。”
“暂避一下还是要的。”谢老头缓缓道。
谢老太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语带嫌弃:“早说不就是,东拉西扯废话一大堆,跟咱又没关系。”
无知蠢妇!谢老头瞪着她:“怎么没关系,真是个蠢货,天塌了都还不知道。”
被骂了一脸的谢老太:“什么意思?”
谢老头,问:“去年年底临近过年的一个晚上,这丫头是不是做了一个梦?”
这事儿,谢老太倒是还有些印象,当即回到:“是有这么一回事,说是梦到一条长了角的白胡子大蛇被一团打天边落下来的火烧死了,还是怎么的。”
谢老太看向她:“你不是嫌晦气,不让说嘛。怎么又提起来了?”
谢老头神色凝重,“现在看来,从那时候就已经有些不对了。”
“长了角的蛇,那还是蛇吗?是龙啊!”
谢老头一边说着,一边手背搭在手心上,连连拍打,可见心中懊恼。
“眼下院试又莫名其妙推延,只怕是京城那边出了什么大事了。”
京城出事你怎么会知道?
谢老太差点就脱口而出,见他一脸郑重,到底没说出口。反正她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先躲出去再说,其他的过后再议。她就是个妇道人家,远的她看不到,极大可能会发生的水患,这样迫在眉睫的危险才是她该担忧的。
“哎呀,你先别琢磨这些了,你先想想咱要往哪里躲再说其他!”没有头绪的谢老太推了推他催促道。
“先去县里,那里离村子有段距离,地势也比这儿高,真有水来,想必能撑住。就住老三家,做儿子的奉养孝顺爹娘本是应该,咱们去住一段日子,想必他们也说不出什么话来。”
谢老头直接拍板定下,就连住的地方都挑好了。
“这主意不错。”
谢老太一拍大腿,觉得这主意特别合她的心意。
“行了,赶紧睡吧!明儿一早起来就收拾东西去镇上躲一躲。”
心里藏了事儿,谢老头抿着唇兴致不是很高的说了一句,便睡下。谢老太有些兴奋,心里琢磨着住进去了,到时候借着帮衬他们的,她非得把秘方偷学倒手不可。
心中暗暗打着主意的谢老太,不知不觉也睡着了。
呼噜声响起,谢老头翻过身嫌弃的皱了皱眉头,又看了眼已经睡熟的谢宝芝,也不知道在想什么,看了一阵便就又翻过身渐渐入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