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能感觉到这座城市里的所有人都被那个带着城市意志的人类送到了华庭海之外,正常来说,所有人离开城市会让城市意志落入某种糟糕的境地,但现在,华庭海只为这样的结果感到安心。
这次也没选错人呢。华庭海想。
分散的祝福被重新收回,无穷无尽的力量重新涌入,留给她的时间已经不多,蜃龙集中精神,准备面对新一波海潮。
雾中传出了浩大的奔腾声,千万匹雾马卷着滚滚蜃气,向着举着浪花的水墙奔驰,怒吼的海潮和马群相撞,溅起蒸腾的云雾和泼天的浪花。
远远看去,仿佛能看出现实与奇幻的分界线,一边是因人类诞生的神明,一边是无法抵抗的自然伟力。
华庭海之上,殷凝昼骑着怪鸟,如同神明般俯瞰下方的城市。
他身边是夜魔和艾殷,前者说不上是无动于衷还是漠不关心,后者却看得目不转睛。
灾难中,神在行动,人也在行动。
海啸的持续时间通常不会超过半小时,一般在几分钟到十几分钟不等,按照现在的趋势,华庭海完全能够坚持到海啸退去。
这还只是仅仅能发挥部分力量的城市意志……殷凝昼想。
在他看来,现在华庭海的力量差不多相当于过去他和华庭海共鸣度70%时能够发挥的力量,显然即使是现在,城市意志对现实的干涉也有一个极限。然而就殷凝昼感受到的,华庭海其实并没能调动这么多力量,换句话说,如果他能够和华庭海达到100%的共鸣,他能使用远比过去更加强大的力量。
不管怎么说,这场灾难应该也要结束了。
……
我……在哪。
一个意识模糊地想。
它感觉自己仿佛忘记了很多东西,并不是刚刚遗忘,而是在漫长的时间里一点点丢失。
一切都在褪色,在模糊,在剥落,在消失,形状,颜色,质感,它们在它的记忆里逐渐透明,哪怕它努力想挽留,也只剩下空白、空白、空白。
但这一次,第一次,遗忘让它感到轻盈。
我……怎么了。
它在白茫茫之中上升,漂浮,弥漫,失去了形状颜色和质感,它感觉自己在前往某个地方,那里是它最终的归宿和梦乡。
但有什么牵扯住了它,有什么沉重的,让它无法一身轻松地离开。
是什么?
它茫然地向下看去,看清了那重力是什么。
那是一个念头,而这个念头构成了它的一切。
——想回到故乡。
它恍然大悟。
是了,故乡。
温采木然地坐在病床边,握着奶奶冰冷的手,脸上泪痕干涸后隐隐发痒。
他听到了拉响的海啸警报,听到了人们慌乱逃离的脚步声,听到了城市在巨浪的冲击下震荡,但这些声音离他很远,传到他耳中,仿佛穿越了一道雾障,朦朦胧胧的,让他恍惚觉得这些和他无关。
就好像在宇宙的另一端,就好像隔着黑洞,就好像是奶奶一直向往的地球。
温采猛地握紧奶奶的手,低下头,额头抵在她的手上。
一声熟悉的叹息在他耳边响起。
那叹息声仿佛卸下一身重担一样轻松,温采却浑身一震,倏地抬起头。
“奶奶?”
弥漫华庭海的大雾前所未有地震荡起来。
夫鲲之为鱼也。潜碧海,泳沧流,沈鳃于勃海之中,掉尾乎风涛之下。鹏之为鸟也,刷毛羽,恣饮啄,戢翼于天地之间,宛颈乎江海之畔。
及其化羽垂天,抟风九万,振鳞横海,击水三千,江汉赴海,百千折以朝宗。
鲲鹏于蜃气中现形,云海任其腾跃。
接天的潮峰落了下去,在海岸礁石上摔碎成浪花,天海间白水泼洒,如同暴雨滂沱。
“怎么可能……”华庭海不敢置信的声音在殷凝昼耳边响起。
“是说这个大家伙吗?”殷凝昼问,“这是什么?”
他的面前,鲲鹏刚刚从云海中跃出,望向远方的星空。
“一个执念。”华庭海说,“它靠着妾身的力量化形了。”
殷凝昼:“嚯,那有什么影响吗?”
华庭海语气低沉:“妾身和你说过执念化形的后果。它的力量来源于蜃气,蜃气就是妾身的一部分,可以说它就是妾身,所以我无法驱散它。”
“它想离开华庭海,但是妾身不可能让它离开,而执念只会凭借本能行动——它会毁灭这座城市。”
“灾难没有结束,”华庭海说,“它会成为新的灾难。”
作者有话要说:关于鲲鹏的描述出自骆宾王的《答员半千书》和梁启超的《过渡时代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