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州城作为州府所在,虽然地方不算小,可扫雪铲冰溜子也用不了几千人。以工代赈模式推行几日后,胡宥青调整了下人员安排配备。由原先的人人可参与改为每家只出一人,但府衙会多给这参加工作的人一斤炭,即五文钱可换两斤炭。
流民进城也都是有登记户籍的,这番操作并不算难。
加之那会女红的妇人们也都领到了可以在室内安心烤火的好活计:做鞋。
这活计可比在外头扫雪轻省太多了,按件计工钱,做好一双连带纳好鞋底儿就可以得十文,也不用绣啥花样儿,缝得结实些就成,那手快的没两日就能做成一双。
这般一来,汉子们大都去做扫雪、铲冰溜子、凿冰块儿等重体力活儿;妇人们则都在室内做针线活儿;闹事儿的见一个抓一个,胡宥青也是雷厉风行,顺着那些闹事儿的人身上查下去,真抓着好些个有敌国潜入的间/谍,也有国都派来的谋士。
解决流民问题之余,还肃清不少藏在暗地里的那些蝇营狗苟,胡宥青可算是有脸往西南去信了。
而为胡宥青指了一条明路的葛歌,这些日子也没少忙:林家药堂那边新制出的冻疮膏已快马加鞭送往北宁;华新村的运煤车如今几乎是一日一趟,因着接了州府衙门这超级大单,华新村那边在葛歌的吩咐下如今只剩一口窑在烧砖,其余五口昼夜不停地在熏炭。
好好儿一个砖窑厂因这以工代赈一事,变成了烧煤厂。
这也给华新村的村民及葛家众家仆带来新的收入,原先在作坊、菇房上工的人,因气候寒冷而改成每人只上半个月的工,工钱也只得正常开工月份的一半。
因着烧煤厂大量需要木头,众人又有了新的活计,大冬天的就在砖窑厂周围砍树送过去,每日倒都能挣个三五十文的,比在家猫冬好。
葛歌在云州住到了腊月十九,给州府这边的事儿都安排妥当,提前给黄管事等人都发了年礼与年底的奖金;另一个边木炭铺子的生意已上正轨,她才带着王小茹等人家去。
回到华新村已过午时,午歇的人已都起来,在镇上用过午饭的葛歌一到家也没顾得上歇息,就先去寻午歇刚起两刻钟的崔夫人说事儿。
“你这孩子真是个聪慧的,那胡宥青不得好好感谢你帮他解决了燃眉之急?”华新村葛家后院客房里,听葛歌大略说完的赈灾工作,崔夫人眉眼间对这孩子又多了几分赞许,端坐在炕上微微倚着炕桌,笑意盈盈地说到:“下回我给濂哥儿去信也给他提提这法子,要能都用上,也是利民生的好事儿。”
葛歌坐在崔夫人对面,挺直着腰板并无半点失礼,要知道如今坐在自己对面的很大可能就是日后新国的国/母,虽说崔夫人对自己是和善至极的,可她也不敢有一丝掉以轻心,只浅笑着道:
“我也只是管村子大家伙儿管久了才摸出的些许门路,老话儿说得好,升米恩斗米仇的,如今府衙还拿得出赈灾的银钱那还好说,万一哪日拿不出,岂不是要翻天了?倒不如叫他们个个老老实实干活儿,干活儿的就有钱拿,能吃饱饭,不干的就啥也没有。”
“足以可见你这孩子确系个称职的好里正。”崔夫人见她态度依旧是不卑不亢,说话也是有理有据、十分谦逊,对葛歌此人越发满意,心道,若将来丈夫能成事,自己也应当为这孩子谋个好前程才是,也算对得起这孩子对自家的恩情。
二人说了约摸有半刻钟的话,直到外头明芝来请,说是陈家那边来人了,葛歌该说的也都说得差不多了,便朝崔夫人赔礼一声才退出去。
“陈家出何事了?”葛歌接过守在屋外廊下的明佳递过来的汤婆子抱在怀里,快步便往外头走。
明芝快步跟在主子后头,声音有些气急:“群花姐姐过来,说是陈婆婆突发高热…”
“明佳你回我房里书架上左边第三格,上头有个巴掌大的小匣子,取来速速送到陈家。”葛歌一听是发高热了,顿时停住脚步交代了同样跟在她身后的明佳一句,而后自己三步并作两步继续往前院去:“群花姐!”
陈群花见了葛歌,那窝在眼眶里的泪珠吧嗒吧嗒就往下掉:“小里正!”身子也往下软就要跪倒在地。
葛歌连忙将人扶住:“你先别急,咱们过去瞧瞧。”转头交代明芝去请刘妈妈过来帮忙先瞧瞧,自己则与陈群花快速赶去陈家。
陈群花之父陈高在前线时腿脚受了伤,葛歌与陈群花到时,陈高正一瘸一拐地端着盆水往正房去。
“爹,我来!”陈群花胡乱擦了把眼泪,快步跑过去接过陈高手里端着的水,又转向葛歌:“小里正,您这边请。”
陈高憨憨地朝葛歌点点头,连忙伸手请她进屋:“这大冷天儿的,辛苦您跑这一趟了。”
“没事儿,咱们先看看陈婆婆吧。”葛歌也朝他点头回礼,三人一前一后往陈婆婆所住的正房去。
正房昏暗光线里,只瞧见一个干瘦的人躺在炕上,屋里还有浓重的苦药味道。
葛歌坐到炕边接过陈群花打湿的凉帕子,覆在烧得干瘪、满脸皱纹的陈婆婆脑门上,顺道还探了探陈婆婆脸上的温度,确实烫手得有些吓人,吓得葛歌都有些皱眉:“何时开始发热的?”
“半个时辰前,原以为只是暂时发热,我就只是用湿帕子给敷敷,没成想一直不退热…”说到这,陈群花又忍不住抽泣起来,她打小就是祖母养大的,记忆里祖母虽腿脚不便,可一直都是极强势的性子,她从未想过有一日祖母要离自己而去。
葛歌还想说什么,外头明佳抱着葛歌所说的木头盒子到了。
“群花姐,你去帮我取杯热水来。”葛歌接过木头盒子,打里边儿取出自己上回给葛家茂前留下的退烧药。等陈群花将温水倒来后,示意两人将陈婆婆扶起来,葛歌再将陈婆婆的嘴捏开,往里喂药。
许是烧得厉害,陈婆婆也渴了,葛歌就着杯沿儿给她喂了半杯子水连着那一小粒白色药片,一起咽了下肚。
才喂完药,年岁大了走得慢些的刘妈妈也终于来到了陈家。
刘妈妈看些简单症候还是可以的,细细把完脉后,又给陈婆婆针灸了一番,加上葛歌头前给喂的药,针灸过后,原还烧得糊涂了的陈婆婆竟很快就退了高热。
浑浊的双眼缓缓睁开,只瞧见儿子孙女儿都在,另还有端坐炕边的小里正也在,陈婆婆刚想张嘴说什么,却发现自己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
守在一旁的葛歌见她似乎想说什么,连忙伸手过去握住陈婆婆的手,低声道:“没事儿,婆婆您且好好歇息,要啥吃的只管跟群花姐说,咱一准儿能舒舒服服过完这个冬日的,我可还等着喝您老的好酒呢!”
陈婆婆望了望葛歌,又看向喜极而泣的儿孙,似有若无地点了两下头。
葛歌在云州城耽误了许久,如今才回村,事务庞杂,守到陈婆婆醒来她便不再多留,与送她出去的陈群花低声交代到:“陈婆婆要吃啥用啥家里没有的你只管跟我或吴伯说,有事儿可千万别自己一个人扛着。另外那药片我给你留了一粒儿在桌上,若再发高热便以热水兑服。”
“我晓得的,多谢小里正。”见祖母醒来还退烧了,整个人由内到外都松快了许多的陈群花连连点头,一路送葛歌到家门口,还是葛歌催促她回去守着陈婆婆,陈群花才掩上门再回到正房去。
回到正房门口却见陈高拄着拐杖站在房门口望着方才小里正离开的方向。
陈群花连忙迎上去扶着陈高往屋里回:“这大冷天儿的您要啥叫我便成,出来再冻着可咋好?”
“我也是想出来送送小里正。”陈高如今对女儿的话也是言听计从,顺从地叫她搀扶着往正房回,见陈婆婆又睡着了,父女俩便守在一旁,小声地说着话。
陈高坐在炕上揉了揉自己有些发痛的左腿,压低嗓音问到:“方才你送小里正出去她与你说啥了?”
“说奶有啥要的吃的只管寻她。”陈群花将祖母头上覆着的帕子取下,又帮她掖好被角,见陈高在揉腿,索性搬了个矮马扎坐在陈高面前帮他捏腿:“爹不在的这段时日,咱们家可多亏了小里正照顾呢!”
疼痛被缓解了许多的陈高喟叹一声,叹息道:“谁说不是呢?花儿你日后可得好好报答葛家才是,要没人葛家,咱这头家早就散了。”
陈高的腿是在战场上为拉葛家茂一把而受的伤,原该是葛家欠他陈家人情才是;可后来在山谷那一战中,若不是葛家茂背着自己提前逃离,那他早就成了山谷里被烧得连亲娘都认不出的尸体一具,哪里还能平安回到家里一家团聚?
想到葛家那孩子这般说,定然是葛里正走之前给那孩子交代了甚,这般一想,陈高只觉得自己一家可亏欠葛家太多了。
“哎!等开工了我一准儿好好干活儿,再给小里正多酿几坛咱家的好酒!”陈群花用力帮陈高按摩左腿,头也不抬,声音清脆地应道。秋日里时祖母已开始教自己酿酒,这手艺虽还比不上祖母那经年的历练,可她有信心,一准儿能酿出好酒来给小里正喝的!
陈高见女儿这般懂事,又抬眼望了望许是因身子不舒坦皱着眉睡着的娘亲,对如今的生活真是再满意不过了。
再说葛歌从陈家出来,沿着被村民踩得黑乎乎的雪路往家回,一路上也没碰着几个人,许是天儿太冷了,村民都在家里猫冬,只有远处晒谷场上传来孩子们的笑闹声,想来是下学的孩子们出来玩雪。
现如今寒冬腊月的,村里书院还是只有文三一个正经先生,打从在葛家的临时书院算起,到如今村学书院已运行半年有余,文三在给孩子们启蒙之余,也帮葛歌挖掘了几个好苗子。
如今书院的课程改为上午依旧是大课室的启蒙扫盲课,下午则是专门针对那七个有些天赋的孩子们的小班教学。
驻足在自家门口远眺晒谷场,瞧见好些个鲜活的身影,葛歌也忍不住笑了,希望外头世道能早日平复,叫村里孩子能一直这般健康快乐地成长。
孩子们的热闹属于玩闹;大人们的欢喜却来源于劳动。
因着葛歌对州府赈灾的大力襄助,胡宥青也投桃报李还了她一些赚钱的契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