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都不是亲生的,但他却偏偏被江母冷暴力了整整二十年。
还有符沉。
好容易被人领养,养父母不仅不爱他,更是在灾难来临时,义无反顾地将他推了出去。
有些讽刺。
江母的眼皮一垂一垂,最终忍不住阖上了。
江父紧紧握住了她的手。
江昭正要说话,忽地察觉一道目光落在了他身上,下意识抬头看过去。
长得拖到了地面且厚重的窗帘后露出了一只虚化的脚,窗外的阳光穿过这只脚,肆无忌惮地落在了深红的窗帘布上。
如同剧场的打光灯一般,落在了谢幕时缓慢合拢的帷幕上。
易舷安一直都在这间房里。
电光火石间,他忽然发现了这个事实。
刚才的那些话他全都听了进去,江昭不知道现在他是恨狠心的江母多一些,还是恨明知真相却选择了冷漠以待的江父。
或许两个人都有。
他的目光太明显,窗帘后的易舷安很快便察觉到了,往旁挪了一步,显出完整的身形。
江昭盯着一个角落看得时间太久,江父很快便察觉到了,下意识回头看去,瞳孔骤然一缩。
阳光下,易舷安的身形有些模糊,在看清江父眼底的冷漠后,他周遭不断重复着溢散和聚拢这两个过程的阴气忽然像被下达了命令的官兵一般,肉眼可见的黑色气息朝他涌来,在触及他时,却没有像阳光一般径直穿过,而是渐渐凝实了身形。
没多久,他的身形便像浓墨一般,阳光投到他身上时,也没有像之前一样,反而像坠入海水中一般,被他吸收了进去。
周遭阴气大涨,连窗外的日光都变得寒凉起来,某个瞬间,江昭甚至以为那不是太阳,而是月亮。
他感到了一股深入骨髓的冷。
不过一瞬,他的体感又恢复到了先前的地步,易舷安的目标不是他,而是江父。
他抬头,露出了那双黑到极致、隐隐透着红光的双眼,里头满是冰冷的恨意和怨怼。
无论谁站在他面前,都不会怀疑,这是一个心怀怨恨的厉鬼。
他最终还是从亡魂变成了厉鬼。
易舷安一步步走来。
阴气也跟着逼近,在他脚下搭成了一座牢不可破的桥梁般,他所过之处都漫开了漆黑的水渍,整个房间都被这样漆黑的痕迹覆盖,几乎可说是铺天盖地。
——唯独江昭脚下是干干净净的。
他下意识低头看了看,发觉那阴气凝成的水也不全是避开了他,从里头衍生出了一小条分支,探起身子悄悄蹭了下江昭的鞋尖。
“……嗯?”
这条分支发觉自己暴露了,登时往回一缩,没多久,它又从大部队里脱离出来,悄悄贴了下江昭的鞋尖。
这个动作有点……眼熟。
江昭指尖有些痒,他下意识看了眼,上头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滴抗议的黑痣。
他瞬间就记起来了。
这个动作和当时的黑雾像极了。
他收回视线去看那条分支,却发现对方飞速往后窜了回去。
他视野内也出现了一只脚的鞋尖。
江昭抬头,他视野内遍布浓郁的阴气,而易舷安站在他身前,恰好挡住了身后的场景。
他下意识垫脚想去看。
一只冰凉的手覆在了他的眼上,黑暗随之袭来。
另一只冰凉的手抱住了他。
他嗅到了淡淡的血腥味,不过一瞬,这股味道便被易舷安身上的气息给冲淡了。他说不清易舷安身上是什么气味,像是某种花香,又像是天然自带的冷香。
漂亮的青年眨了眨眼,浓密纤长的羽睫扫了下易舷安的掌心,痒痒的。
这股痒劲儿像是顺着手心进入了他的心底。
他抱紧青年。
“……别看。”
青年于是很乖地没有在垫脚,而是乖乖待在他怀中,只是不停眨眼,用眼睫来扫他的手心。
江昭只是迟钝,不代表他什么都猜不到。
易舷安这么做是不想他看见不该看的东西,等对方把手撤下时,江父和江母估计已经做了一对亡命鸳鸯。
江昭隐约听到了衣料摩挲的声音,他不敢去深想,虽然没有情绪,但他也是知道害怕的。
他见不得这样残忍的画面。
眼睛被遮住了,再躲进易舷安怀里,便听不见声音、也闻不见血腥味了。
江父贸贸然把所有事告诉他,并不是因为江母的死激发了他仅存的良心,而是因为他想报复易舷安。
他算准了江昭会来,也算准了易舷安在乎江昭。
易舷安同样算准了他心里那些龌龊心思。
时间不知过去了多久,捂住江昭双眼的手终于放了下来。
他眨了眨眼,眼睫上抖落些许小水珠,像振翅的蝴蝶一般。
江昭对上了易舷安猩红的眼,这是厉鬼的眼。
他下意思哆嗦了下,本能想要往后退,避开这吃人的怪物。
厉鬼啊……
易舷安只是用这双猩红的眼,看着他,多的一步也没有做,那双眼中的血腥气却没有因为他一时的平静而褪下。
“江昭,我成了吃人的厉鬼。”他是这样说的。
“我恨他们所有人,不管是他还是符沉,还是那个护士……可我唯独对你恨不起来。”
“我犯错了。”易舷安忽然没头没脑地说了这么一句,紧接着,他盯着江昭的双眼,问道:
“你还愿意要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