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风呼啸,浓厚的黑云笼罩着教师公寓，空气中充斥着湖水的咸腥味。
山雨欲来风满楼，这个夜晚注定不平静。
余茉和林辞跑进教师公寓。公寓的大厅里一个人都没有,就连往常在这值日的保安都不见了。电梯亮着红灯,开开合合，频频发出异响。电梯无法使用,二人转身往楼道跑去。
楼道内充满着湖水的咸腥味。
变异水草像一条条水蛇,沿着黄色的墙壁慢慢攀爬，占据了一个个台阶，而后又缠上楼道内的扶梯，将其覆盖住。
林辞尝试着踏入一步，便被水草紧紧地缠住,寸步难行。
林辞皱眉：“楼道有陷阱，电梯又停运，我们上不去了。”
二人退出公寓。
在公寓外的院子里，二人抬头看向郑怀仁所在的房间。整栋楼只有他那一间还亮着灯，格外显眼。
余茉抿唇：“他们是故意拦着我们的。先是派梦魇妖来拖延时间,而后是弄坏电梯、堵住楼道。他们不想让我们插手复仇之事。”
林辞：“戒心真重,有人帮忙都不要。”
余茉面色平静：“这样也好，省得我们出手了。我们就在院子里等，等他们杀掉教导主任，等他们履行诺言。”
两只鬼肯定不知道在短短一日内，玩家就已经掌握了牵制二鬼的方法，并且还拿到了牵线人偶。从时间角度看,这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现在二鬼只是把二人拦在楼外，也证明了他们消息的滞后。
局势利好玩家。
林辞点头：“行，那咱们就在这等着呗。小卖部店主电话号码多少？我打电话叫他送点吃的过来。”
余茉：“今晚挺危险的,还是别叫他了。你想吃啥？我这说不定有。”
林辞挑眉：“有喝的吗？”
余茉翻开背包，从包里拿出两杯封口的珍珠奶茶，得意道：“喏，还是冰的。”
林辞见余茉的背包鼓鼓囊囊，有些好奇，遂故意刁难道：“我喝不惯奶。”
余茉微微一顿，又拿出一个保温杯。
林辞接过，旋开杯盖，瞥了一眼：“我也喝不惯白水。”
余茉不紧不慢地拿出一个铁质茶罐，取出一粒纸包好的普洱茶粒，扔给林辞：“这总成了吧？”
林辞见好就收，将茶粒扔进保温杯，晃了几晃。现在也没条件过滤茶汤，只能先凑合着喝了。
茶叶被热水冲泡开，形态饱满，赏心悦目，茶汤红得发亮，清香扑鼻。
林辞趁热抿了一口：“味道香醇，还带着点回甘，是温和的普洱熟茶。这么好的货色，你是从哪搞来的？”
余茉冲小卖部方向抬了抬下巴。
林辞哭笑不得：“梦魇妖怕是要哭惨了。你没把小卖部搬空吧？”
余茉眼神飘忽。
林辞：“……干得漂亮！”
毫无同情心的林辞和余茉吃着梦魇妖花钱买的零食，坐在梦魇妖花钱买的野餐垫上，喝着梦魇妖花钱买的奶茶和普洱。
嗯，真香！
二人聊天之际，也没忘了留意五楼二鬼一人的动向。五楼房间的窗帘毫无遮光效果，反而和皮影戏的白色幕布似的，忠实地传递着房间内的景象。
窗帘上有三个纠缠搏斗的身影。
局势一面倒，但是胜负仍未分。
无聊的余茉吸了口奶茶，开始为逃生直播的观众们解说战况：“观众朋友们，晚上好！现在刚过五分钟。场上两支队伍力量差距悬殊。鬼怪方占据先天优势，郑怀仁想要赢得胜利，希望渺茫啊。”
林辞听到余茉一口播音腔，险先被茶呛到。他憋着笑，悠闲地吃了一包辣条。
余茉激情解说：“但是郑怀仁仍然没有放弃对抗。射门，射门……哎呀，可惜了，郑怀仁没有把握住机会，扔出去的椅子落空了。接下来对方有了防备，想要再以同样的方式偷袭就难了……”
林辞连连鼓掌，笑声没停过。
“……郑怀仁没了椅子后，动作拘束好多。鬼怪方有点奇怪，他们没有心理负担，完全可以放开来打，但是他们总是在临门一脚放水。老余我有理由怀疑他们收钱打假球。现在战况焦灼不下，但比分依然是0:0。老余我解说了十八年，也没见过这么没有章法的比赛……好，郑怀仁又抢到一个黑色物体，看起来像是画框……投，快投，哎呀，就差一点点了，真是可惜。”
林辞：……老余？妹妹你才多大啊？
余茉嚼了嚼珍珠，一本正经道：“比赛进入下半场，郑怀仁又找到了一个长条状的物体，向鬼怪方投去……哇，投中了，局势看来要逆转啊。哎，不对，东西又弹回来啦。郑怀仁被击中倒在地上啦！我们把镜头给到鬼怪方，是复仇女鬼变换身形立的功！精彩！”
……
楼下是欢声笑语，楼上则是充满着痛苦和绝望的惨叫声。
郑怀仁被逼入绝境，面色凶狠：“风水轮流转，你们等着，等我成了鬼，我要你们好看！”
他不知悔改。
骷髅架和复仇女鬼没再犹豫，一个缠住郑怀仁的腿，一个用柜子猛击……
“啊！”
血液溅到窗帘布上。
院子里的余茉顿了顿，咬住吸管，慢悠悠道：“场上形势很明晰。现在的场面有点血腥，考虑到很多观众和我一样刚成年不久，我们先插播一条广告。亲爱的观众朋友们，我们下回再见。”
弹幕——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我就知道妹妹会带来惊喜。”
“老余解说十八年？妹妹你今年才十八岁啊！”
“哈哈直播右上角开始放无代言人版本的学习机广告了，配合真的很默契。”
“这次的广告费要付给妹妹吧？”
“两只鬼和猫逗老鼠似的逗弄郑怀仁，连个痛快也不愿意给，心里该有多恨啊。”
……
五楼。
完成复仇后，两只鬼盯着地上缺胳膊断腿的尸体心里一片死寂。
他们完成了目标，但也失去了目标。他们没有感到多少快乐。敌人的痛苦固然能带来片刻欢愉，但是这种欢愉短暂而浅薄。
空气中蔓延着令人不适的静，骷髅架和复仇女鬼面面相觑。
他们是不是做错了？杀人的鬼是恶鬼，恶鬼不能投胎。他们为了郑怀仁的命搭上自己的未来，这真的值得吗？
在这种难耐的气氛下，系统发来信息，提示骷髅架履约。
压下心中纷繁的情绪，二鬼移动到院子里，来到余茉和林辞的面前。
余茉和林辞收了笑意。
骷髅架开门见山：“郑怀仁已死，我也将履行我们之间的契约，告诉你们背后发生的一切。原教导主任郑怀仁是一只披着羊皮的狼。他披了一层伪善的羊皮，混进学校，杀害学生。他是个彻头彻尾的坏人。”
林辞：“当初到底发生了什么？”
骷髅架看向教学楼的天台，愤愤不平道：“我亲眼目睹他将徐珂推下天台，制造出徐珂自杀的假象。他为了毁尸灭迹，又在警察来之前，把徐珂的尸体投入月牙湖。”
余茉微微皱眉。郑怀仁这一匹狼真不是东西，竟敢对学生下手。
骷髅架轻嗤一声：“我那会儿年轻气盛不懂事，直接去办公室找他对质，结果反倒被他打晕，被他关在办公室里饿了好几日。之后，他趁着节假日，将我活埋于情人坡下，我都记不得我到底是饿死的，还是闷死的。”
刘多情为人正直，不懂变通。以他的性格，确实做得出找凶手当面对质的事情。
骷髅架恶狠狠道：“郑怀仁平日骚扰女学生，言行极为不检点，但学生们敢怒不敢言。这边罢了，但他杀了两个学生，竟然还能安坐在教导主任的位置上。没有人发现他的罪行，他仍然光鲜亮丽。”
弹幕——
“要搁在我身上，我就算做鬼也能被气活。”
“郑怀仁，不怀仁，真坏人！”
“学校也有问题，发现学生失踪，一点也没重视。”
“朋友们，这是游戏，别太真情实感啊。”
……
骷髅架：“我日日徘徊于情人坡，就想等他来，杀了他。但我发现我杀不了他。不仅我杀不了他，徐珂也杀不了他。他一个彻头彻尾的坏人，却能拥有免死金牌，何其讽刺。我如何能咽下这口气？”
林辞犹豫道：“或许免死金牌保护的不是他，而是你和徐珂。”
骷髅架不屑道：“保护我们？你开什么玩笑？我们甚至都不能复仇。”
林辞：“根据游戏里的鬼神论和投胎论，杀人会沦落为恶鬼，而恶鬼无法投胎。你们把对教导主人的怨恨转移到无辜的同学身上，杀了无辜的人，自己也沦为恶鬼，无法投胎，没有了希望和未来。免死金牌的存在是为了阻止你们杀教导主任，但它不能阻止你们杀其他人，而你们本不应该杀人的。”
骷髅架面色一变。
他身子一晃，极力辩解道：“我只是希望学校能发现郑怀仁是凶手。我以为多死几个人，学校就会重视……”
林辞抿唇。
复仇女鬼勾起一丝嘲讽的微笑：“没有谁是无辜的。同学？他们有帮我当同学吗？他们伤害我的时候有觉得我无辜吗？他们说我是校鸡的时候，可曾想过言语也如刀子一般伤人？”
她神色癫狂：“我被郑怀仁骚扰，我去举报。他们不仅没人信我，反而说我是不知检点的女生，说我勾引郑怀仁。我一个刚满十八岁的女学生去勾引他一个四五十岁的老头，我疯了吗？”
复仇女鬼呵呵一笑：“学校不信我，同学不信我。我只能主动寻找证据。我找到证据后，郑怀仁做贼心虚杀我灭口。这还没完，他杀了我，还说我是因为羞惭所以自杀。”
余茉面露不忍。
复仇女鬼冷笑道：“学校为压下事态，拿钱贿赂。没有人是无辜的。他们都该死。”
弹幕——
“有点可怜唉。”
“就算可怜也不能杀人啊！冤有头债有主，要杀就杀郑怀仁！”
“唉，如果学校一开始重视徐珂的举报，就不会有后来的悲剧了。”
“《嘉城中学》的主题是批判师生恋吧。现实生活中教师和学生地位不对等，权力不平衡，学生又多是未成年，完全就是畸形爱恋。”
“徐珂没有和郑怀仁谈恋爱啊。这完全是郑怀仁单方面的骚扰。”
“郑怀仁死一百次都不为过！”
……
余茉突然问道：“现在郑怀仁死了，你开心吗？”
复仇女鬼一怔。
余茉问：“是仇恨重要，还是你重要？为了仇恨，舍弃一切，真的值得吗？”
复仇女鬼低着头。如果郑怀仁还活着，她一定会回答是仇恨重要，她不能让杀死自己的人好好活着。但是现在郑怀仁死了，她的理智回炉，心里却真真切切有了后悔之意。
余茉瞧着复仇女鬼的神色，有些后悔自己的莽撞。在游戏里待久了，她偶尔会忘了现实世界的一些潜规则。如果这是在现实，她是不会问出这些话的。
带着些许歉意，她拿出自己准备的食物：“打坏人打累了吧？来，我们先吃点东西。”
她翻开书包：“有辣条、可乐、汉堡……你们很久没好好吃东西了吧？反正时间还长，先吃一点嘛。”
骷髅架和复仇女鬼犹豫地接过食物，塞进嘴里。他们吃了一会儿。吃着，吃着，他们忍不住哭了起来。
恶鬼吃东西是尝不出味道的。
他们明明是受害者，却在黑夜里一步步变成加害者，因为心中的冤屈与不甘成了恶鬼。他们不能再见光明，也失去了人所拥有的一切，包括味觉。
他们吃着这些东西，有饱腹感，但是味同嚼蜡。
余茉轻叹一口气。
她摇了摇头，压下内心柔软的情绪，找回理智。在林辞的掩护下，余茉拿出两只人偶。
这是游戏，她是玩家，二鬼是她的对立方。
虽然很无情，但她不得不这么做。
靠着林辞的背，余茉小声地说出二鬼的死因。她话音刚落，系统音便响起——【恭喜玩家余茉激活牵线人偶2。牵线人偶可以操控骷髅架和复仇女鬼的行动，限时一夜。】
余茉将手背在身后，转身看向二鬼。
二鬼已经进食完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