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谁这么大胆,把老祖宗气得这样?”
太皇太后正是气头上,没好气地说:“靖安王真是好样的,到了地底下也不忘留下个姑娘来气我。皇帝来迟了没听着,你叫这宫人告诉你听听,硕乐县主究竟说了些什么话。”
“这样?”皇帝撩袍子坐下,摩挲着指间的扳指,不咸不淡地说:“老祖宗都这么说了,少不得听听。”
静漪便将方才所说都复述了一遍,皇帝一直转动着翠玉扳指,也没出口打断,也没其他表情。就这么凉凉淡淡地,谁都摸不准他心里想什么。黛玉坐在一旁绣凳上,却心知他已经恼了。就是这样平淡的模样才最让人发憷,因为摸不准他下一刻要做什么。
皇帝擎着茶,忽而哂笑一声,撂了茶盏便问黛玉:“皇后怎么看?”
黛玉冷不防又叫皇帝点出来,虽心里已有了主意,但却有些犹豫:“此事我家中二妹也掺杂其中,我若开口,恐有失公允,还是请皇上圣断罢。”
“要朕断?”皇帝忽而冷声道:“倒也是个主意。奚世樾,交代下去,革去其县主之位,赐白绫,朕赏她全尸。”
这话一出,黛玉尚不及相劝,太皇太后便已开口:“皇帝!硕乐虽错,却罪不至死。既已革去县主之位,这白绫就不必赐了罢?”
硕乐县主自然死不足惜,但她是靖安王的小女儿。当年靖安王跟着忠顺王办事,后来忠顺王坏了事,还是靖安王帮着皇帝除去了这个心腹大患,虽是将功补过,但皇帝不能不记着这份恩情。太皇太后其实对硕乐县主也有愧疚,她的夫家是太皇太后给挑的,母族易氏的人。后来靖安王没了,靖安郡王又还不成事,是以叫夫家明里暗里地欺负。说她病原也没错,病根就是这时候种下的。后来她丈夫一病死了,她又没孩子,夫家更不能容下她,就这么撵她回了郡王府。
太皇太后觉得这是自己媒没做好,才使硕乐县主妙龄守寡。只是靖安王犯事在前,不可大刀阔斧地施恩。是以这些年,硕乐县主放纵跋扈,其实也有内廷放任的原因。原先她倒还知道分寸,近来病得倒像是更重了,在园子里就不管不顾地闹起来。
皇帝显然也知道太皇太后的顾虑,他原也没想着赐死硕乐县主,不过是想让黛玉来求情,好叫人记着皇后的恩典罢了。
他朝黛玉伸出手,拉着她在绣凳上坐了,方缓缓道:“皇后是什么意思?”
黛玉猜出他的意图,心下略动,旋即揣度着道:“老祖宗说得是,硕乐县主确实罪不至死。依我之见,革去县主之位,送她往玉泉观去修道,潜心修行,若她有悔过之心,十年之后再看是不是能放出来,这是一样。另一样,就请靖安郡王府赔付孝义王府钱十万贯,田庄两个,铺子两个,别院一处,这也就足了。我想得不周到,不过试探着说说,究竟如何,还是请皇上和老祖宗示下。”
修道十年,对一个奢靡度日又肆意妄为的年轻女子而言,和半死也没两样。这已经算是极重的惩戒,说是十年,十年之后若没人提起,这事也就掠过去了,能不能出来全未可知。后头补偿的那些东西,只能算是给庆平公主压惊。孝义王府不缺这些东西,靖安郡王府却靠着这些度日,这比用刀子割肉还疼些。
太皇太后对此全无异议,点头说全任皇后料理:“皇后想得极周到,就按着你说的去办罢。皇帝想来也觉得很好?”
“到底轻了些。”皇帝还是觉得黛玉心慈,照他说,哪怕是修道,也该去更疾苦些的寺庙,才算是惩戒。但既然黛玉都开口了,他也不会驳她,末了仍是颔首道:“罢了,皇后办事朕放心,就这么着罢。”
黛玉听了,心下略松了口气。这到底是她第一次处置这种事,还真怕断好,倒让皇帝失望,眼下看来,他只觉得罚得轻了些,其他的尚是好的。
“既这样,烦请奚总管去把孝义王妃和靖安郡王妃请进来,我好做决断。”
皇帝忽敲了敲炕桌,不耐地问:“说了这些,怎么不把慕容氏带进来听听?”
封号和县主之位都叫革了,硕乐县主也就只剩下个慕容氏了,皇帝不大记得她大名是什么。
周寿连忙道:“正在外头候着,主子未宣,不敢擅入。”
皇帝命和孝义王妃、郡王妃一起进来,周寿连应了,忙去叫人。一时两个内侍压着她进来,孝义王妃和靖安郡王妃一前一后也来了。
靖安郡王妃进来见自家妹妹叫压着跪在地上,除了太皇太后和皇后,皇帝也在其列,心知皇帝绝非睁只眼闭只眼的人,心中黯然想道,硕乐只怕这回要遭大罪了。
她唯恐殃及靖安郡王,当下跪地请罪。她知道黛玉是新进宫的皇后,猜测她脸面薄,不愿意得罪人,再求一求她兴许能动容。便膝行上前,与她叩首祈求道:“皇后娘娘,硕乐确实是不像话,我在外头也问她了,她是猪油蒙了心,才说出那些混账话来。但请娘娘看在她年纪轻轻就守了寡,兼之又带病的份上,还请从轻发落罢。我们郡王爷就这么一个妹妹,请娘娘开开恩,宽恕她罢。我们靖安郡王府愿意给庆平公主供长明灯,我愿领着硕乐日日抄经,盼着庆平公主长命百岁。娘娘,求您赏恩典。”
黛玉以帕掩唇,像是见不得这涕泪四下的场面。皇帝蹙眉,冷声反问郡王妃:“郡王妃可还记得身份分寸?”
郡王妃叫这么一斥,整个人都顿住了,当下醒悟过来,默默膝行着往后退了两步。
黛玉这才好受些,不用直面一张满是泪痕哀哀祈求的脸。
“皇上的意思,原是赐死。太皇太后隆恩,方请皇上收回成命。”她到底没邀功,借了太皇太后的名,把论出来的结果都说了。末了半似敲打半似规劝地说:“郡王妃,这已经是恩典了。府上大小姐持利器在园子里伤人,见了血,这已经是大不敬了。你得时时刻刻记着皇上和太皇太后的恩典,记着孝义王妃大度,才将此事揭过。郡王府一味地纵容偏袒,倒不如送到玉泉观,叫她自己慢慢地悟,指不定这病就好了。若诚心悔悟,自然放她回去,一家骨肉团圆。”
作者有话要说:黛玉:脑阔好痛,这世上竟有这样蠢笨作死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