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沈游忽然感觉自己的眼眶有点发红,她付出了那么多努力,终于撬动了缠足这个陋习。

最重要的是她没有用到那些底牌,也没有对女子造成二次伤害。

沈游剩下的那四个队友其实两个是画师,两人合力绘制了小脚的形态图。另一个人穿着男装,带着斗笠,其实是个小脚老太太。沈游花了钱要让对方展示自己的小脚,答应比赛一结束,就将她送出金陵。最后一个人是个大夫,原本是用于佐证小脚对于女子的致残程度的,但是现在也用不到了。

就让小脚的丑陋模样淹没在故纸堆里吧,或许多年以后会被后世人翻出来,但至少那时候已经没有女子裹脚了,也不会有女子因为裹脚再度被伤害。

沈游深吸了一口气,她不知道今天回去之后会有多少人愿意给自家女儿放足,但是路要一步一步走,饭要一口一口吃。

能有改变就是好的。

———

沈游原本以为辩论赛的结果至少也要发酵个半个月呢,可她低估了古代老百姓们对于平静生活中的大事的关注程度。

赛事的发酵远比沈游想象中的更快,不过短短四五天,王汝南撒下去的三教九流们就来回复了沈游,此前赛前注意到的一些犹犹豫豫的观众很多在回去之后都给自家女儿放了脚。

沈游原本以为放脚会从下层开始,因为他们对于娶媳妇儿和下地劳作的需求最为迫切,但是没料到居然是从生活水平中下层的人开始的。

其中,最典型的一个例子是王二的女儿——大丫。

大丫家住金陵城内北河街街头,门前有一棵开的极好的桃子树。她家是开豆腐坊的,最开始的时候,他父亲只是一个走街串巷卖豆腐的豆腐郎,靠着勤劳肯干,渐渐的挣出了了一些家当,开了一家王氏豆腐店专供给各类酒楼食肆。

大丫是王家夫妻两人的最小的女儿。夫妻俩生了四个,最后早夭到只剩下了一个七岁的大丫。

这一日一大早,原本王家豆腐店合该早早地开门,丈夫去给酒楼送新鲜的豆腐,妻子留在店里等着街坊邻居前来买豆腐。

可这会子天光都大亮了,豆腐店的店门还牢牢的关着呢。

路过豆腐店的行人完全没注意到此事,还以为王家夫妻俩又去给体弱多病的小女儿看病去了。

所以他们也就没有注意到,豆腐店内爆发出了一阵阵的争吵声。

店内,王二面沉如水,气喘吁吁,他咬着牙,喉咙口不知道堵了什么,声音又闷又沉,“三娘,咱不是说好了不给大丫裹脚了吗?”

刘三娘眼眶泛红,“二郎,你听的那什么劳什子辩论会,那都是胡说八道的”,她说着说着,眼泪珠子往下滚,“女人是苦,可哪个女人不是这么过来的啊!”

王二心中一阵无力,“三娘,咱家和别人不一样。”

刘三娘喃喃道:“是,怪我,都怪我。”

生了四个孩子,死了三个,每夭亡一个,就跟挖了刘三娘的心似的,十月怀胎,满怀期待生下来的孩子,一个接一个的早夭。

那时候刘三娘几乎到了一种魔怔的地步,走在街上,看到别人家的孩子,她总是要多看几眼的。一想到早早去了的那三个孩子,刘三娘成日里以泪洗面,家里赚来的钱一大半都被她拿去佛寺念往生咒、点长明灯。

王二郎既不支持、也不反对,就这么看着。他是一个极传统的男子,想着有了儿子就送儿子进学堂识几个字,有了女儿就给她扯两身漂亮衣服。孩子们的嫁妆、彩礼那都得攒起来。

他虽不爱说话,却日复一日勤恳劳作、赚钱养家,可偏偏连丧三子,竟让他止不住怀疑自己上辈子是不是造了什么孽,竟然要得这样的恶果。

可这报应为什么要应在他儿女身上。

生活太难了,可日子还得过下去。

夫妻二人相依为命,就在这样的时候,大丫出生了。

刘三娘并没有喜极而泣,她怕的要命,夜里成宿成宿不敢睡觉,抱着大丫眼珠子都不眨的看着,生怕一个错眼大丫又没了。

夫妻俩就这么着轮流看护大丫,可大丫是在刘三娘心情极度抑郁的情况下出生的,体弱多病,一年里吃的药比饭都多,家里大半的家当都被砸进去买药了。

大丫四岁了都没能有个名字,夫妻俩生怕孩子有了名字就得被阎王爷拘走,大丫这个名字还是街坊邻居们因为无法称呼而顺口喊出来的,北河街里十个女孩子六个叫大丫,剩下的四个叫二丫、三丫。

好不容易孩子磕磕绊绊长到了四岁,夫妻俩原就犹犹豫豫要不要给孩子裹脚。问了大夫,大夫说这孩子体弱,裹脚十之七八致残,十之一二致死。

夫妻俩怕得要命,裹脚一事一拖再拖,拖到大丫七岁了,再不裹脚就彻底来不及了。若是等到骨骼定型了再来裹,只怕要受更多的苦。

这段日子里,夫妻俩始终无法做决定,急的满嘴燎泡。刘三娘看着大丫高高兴兴的一个人翻花绳,只觉心如刀绞。裹了脚大丫极有可能会死,不裹脚大丫就得被人指指点点一辈子。

刘三娘就这么呆呆的坐在天光里,直到王二说:“我今儿去听了崇明书院的那个裹脚的辩论大赛。”

“怎么样了?”

“我觉得这风向怕是要改”,王二虽然勤勤恳恳,但并不会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埋头苦干,相反的,他脑子还挺活络的。

否则金陵这种寸土寸金的地方,就算是在平民区购置自己的房子那也是极不容易的,更别提王二当时分家之后手头只有二钱银子,几乎堪称白手起家。

“我去听了那个辩论大赛,我就觉得那帮子说裹脚好的人都是狗屁!”

刘三娘气得不行,“你觉得是狗屁有什么用啊!那街坊领居们都在裹脚,大丫不裹就得被人笑话,笑她王大脚!”

王二有点子烦躁,“你就没觉得打从那场小脚辩论会之后大家风向都变了吗?”

“变什么!李二娘才刚给她闺女裹脚。”

“我是说……从前大家都觉得小脚不裹不行,但现在已经有的人家不给自己闺女裹脚了,你说的那李二娘给自己女儿裹脚那还是在半个月之前,那会儿辩论赛都没开呢”,王二说了一通,“我就觉得那些人说的都对,裹小脚到底有什么用?满金陵一年都死一万多人啊,那么多人的尸体堆起来铺满北河街都够了”。

王二闷了半晌,终于说道,“我不想大丫死,要不就不裹了吧。”

刘三娘顿时泪如雨下,“大丫是我掉下来的肉,可这辩论赛开了才几天啊,要是以后风向又变了,那怎么办?”

王二沉默了很久,到底决断道,“不裹了,据说那几个当评委的全都是读书人跟当官的。既然最后反对裹脚的那帮人赢了,那就说明读书人们和当官的都是支持放脚的,那咱们就跟着他们走。他们书读得多,总不会出错的。”

两人商量了一通,到底还是决定不裹脚了。

可王二万万没有料到,不过第二天,刘三娘就反悔了,两人正关着店门在豆腐店里吵架。

“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刘三娘泪如雨下,“我还是那句老话,现在大家都说裹脚不好,可是万一以后又说起裹脚的好呢?谁能保证十年之后的事情。”

“唉”,王二低低的叹了口气,“可要是你给大丫裹了脚,之后大家都不缠足了,那你让大丫怎么办?”

刘三娘顿时不说话了。谁都无法知道十年之后的风气是什么样子的。

“三娘,我也不懂什么大道理,可人总是要选的,选了裹脚,大丫可能会死,可能将来大家都不裹脚了,大丫还得被人指点;选了不裹脚,大丫不会死,但是风气可能又改了,大家都去裹脚,大丫还是会被人指点。”

刘三娘尚在犹豫之中,但是王二的最后几句话把她彻底击垮了,“咱们俩都已经四十了,估计一辈子就大丫一个孩子了,等她大了,咱们就给她找个上门女婿。让小俩口过日子。可要是大丫裹脚了,那到时候等咱俩眼睛一闭,大丫被人欺负了怎么办?连跑都跑不了”。

夫妻在店里小声商议裹脚一事,此时此刻,满金陵城里有许许多多类似于王二一家的升斗小民们正在做着同样的事。

夜里昏黄的油灯下,夫妻二人争吵、拉锯,沈游觉得这是一件极其正常的事情,因为裹脚几乎涉及到了这个女子未来的一辈子,所以父母重视、挣扎、反复。

有些人坚持旧有习俗,考虑了一阵又缩了回去,有的人观望着下一刻的风向,决定再等一等,可最终还是有人像王二一家一样咬着牙踏出了一步。

这样的人虽然还不多,可星星之火终有能燎原的那一日。

作者有话要说:我本来是想插入配角,因为辩论的结果如何一定会由配角来体现,但是我发现由于我的笔力不够,造成了这样的情况发生,大家都以为我在水文。

因为我个人原因给大家造了成上的障碍,在此,我先跟大家道个歉,

但是我真的没有水文,我觉得这是对于作者而言一种比较严重的指控,因为水文就是在骗读者的钱。我自觉自己坑品还是不错的,我不会去做这样的事情。

所以当你觉得我水文的时候,极有可能是因为我笔力有限,文章节奏出问题了。

如果小可爱们发现了问题,可以直接在评论区里提出来。

但是至少请相信一下我的人品,我不会去做水文这种事情的。感谢在2020-09-1021:03:132020-09-1221:01:1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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