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顺玉扬帆发往福山,元昭也不知坐了多久的船,到底又过了多少个时辰了,她只知道,明亮的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船在暗夜里依旧行驶了很久。
估摸是五六点?七八点?她不知道,没有没有任何计时的东西,冬天的夜黑的很早,所以具体到底是什么时辰,他们又还有多久才能抵达福山,元昭并不知道。
船上静悄悄的,坐船的人们仿佛都睡着了,除了船老大跟他的手下们,还在奋力的控制着风帆外,就是连元昭怀里不离身的爱哭郎弟弟,都已经沉睡在梦乡中,吃饱喝足的他,露出了甜蜜的微笑。
“头,右舷前方东面十里,发现陌生船只!”一声快而亮的声音突然在船上荡开,沉睡的船客立马一个激灵的纷纷清醒过来。
不等众人反应过来呢,紧接着,更加快速急促的一道声音紧随而上,“头,对方的船很快!”。
被惊醒的船老大心里当即一惊,祈祷着千万不要叫他们倒霉的遇上了海盗,人却跑向右船舷,焦急的探头张望,同时嘴里还大喊着,不停的下达着口令,“舵手左转向,猴子拉起所有风帆,毛三,上瞭望台警戒……”。
船老大急促而又紧张的喊声,瞬间让船上的气氛紧张了起来。
元昭下意识的把怀里先前放开来,好叫他睡的舒服的弟弟赶紧拿包袱皮再度包好,动作快速的往身上固定,一边还不忘了交代身边的柳娘子与根生娘。
“柳姨,你也赶紧拿包袱皮把小丫包好,像我一样把小丫固定在胸前,注意要透气,别让小丫觉得不舒服。”,元昭急促的交代完,转头看着根生娘:“婶子,你带好根生,一会若是有变,你跟柳姨一定要跟紧我。”。
元昭的语气快而急,而被她叮嘱的两个人却还满脸的懵神,这幅不在状态的模样,让元昭不由的提高音调,“快呀你们!”。
被元昭一声大喝,两人这才醒过神来,嘴里连连应着哦哦哦,手上这才动了起来。
元昭见了满意,转头又看着已经醒了,同样已是满脸焦急的老爷子,对于要教导自己本事的师傅,元昭的态度就好多了。
“宋爷爷,您别怕,有我在了,我还想着跟您老学本事呢,您放心,再大的危险,我也不会丢下您独自逃命去的。”。
宋时明显感觉到了船上气氛的紧张,心说真要遇到了危险,他自然是希望孩子带着她弟弟赶紧能逃就逃,别管自己这个老残废的。
只是元昭并不给他说话交代这些话的机会,跟老爷子自顾自的说完一通话,人转头就朝着上船时自己就注意的地方跑。
万分感谢自己的危机意识,不管突如其来的船是敌是友,也不管是真危险,还是虚惊一场,总之,要想活命,她得早作准备。
二话不说的冲到左边的船舷边上,把早就瞄准好的三角竹架子,还有由麻网兜,兜住的空心葫芦从船舷边上取下,抱着一大兜的这些东西,马不停蹄的就往回跑。
跑回来后,把东西往几人中间一丢,元昭拿起葫芦就往老爷子身上挂,拿着三角竹架往老爷子头上套的时候,她还不忘了叮嘱身边的人。
“柳姨,婶子,你们跟我一样,把空葫芦帮腰上,可要绑紧了,三角架子也套身上,万一咱们要是运气不好,遇到危险掉到海里,有这些玩意,咱不会水也没事,沉不下去。”。
此话一出,根生娘手上的动作蓦地加快了。
为啥,因为她自己是旱鸭子就不说了,连儿子也是!当初生活在村里,儿子也一直被自己拘着不给下河下塘,所以孩子根本就不会水呀!
在这茫茫大海上,根生娘根本不敢想掉进海里的结果,顾不上心里的懊悔,只能顾着当下,飞快的往儿子身上绑葫芦,套架子,恨不得把元昭拿来的这些都给儿子用,自己根本不需要。
看着人魔怔了的根生娘,还是元昭及时出声阻止,根生娘才茫然的回神,这才老老实实的听元昭的安排,知道套多了也没用,根生娘才回神往自己身上绑。
元昭看着根生娘冷静了下来,帮着老爷子搞定,她这才给自己身上捯饬,等做好了这些,她的目光又瞄向了船尾,一路都拖着的几艘逃生船上去。
“都好了吗?要是都好了,你们别出声,也别慌,都跟紧我,咱们往船尾去,悄悄的。”。
说着话,抖开自己顺来的空麻袋,把老爷子往上一搬,把他们的家当往老爷子手里一撂,让老爷子拖着,自己就使劲的拽着麻袋的两角,拖着麻袋,领着老爷子,带着柳娘子跟根生他们一道,悄悄摸的,趁着人心浮动,大家的注意力都关注着右舷那边,几乎近在咫尺的陌生船只时,他们赶紧往船尾挪去。
还没等他们挪到地方,刚才还离着十来里地的船,眨眼就追到了跟前,眼看着离着他们的货船约莫只有十几米的时候,陌生的船上,忽然齐刷刷的飞过来了很多带爪钩的飞索。
元昭只敏锐的听到很多破空声出来,再然后是砰砰砰的接连不断的声音响起,紧接着,耳中炸响的,是船老大声嘶力竭的大喊,“是海盗,是海盗!兄弟们,抄家伙,砍飞索!”。
一声炸响,船上一瞬间整个就乱了。
元昭只感觉大船在往右边飞速的倾斜,船被绳索拖拽着飞快的往右边的海盗船靠拢而去。
耳边响起的声音,除了有船上乘客们惊慌失措大喊大叫的惊恐声外,还有的就是船老大喊舵手转向,船员们指着瞭望的三毛不顶事,三毛哭喊着对方狡诈,打着别家商号的旗帜的辩解声,以及哐哐哐大刀砍绳索的声音。
一声声,一下下,犹如巨锤砸在心头。
元昭顾不得其他,眼看着明显来者不善,船老大嘴里是海岛的家伙们,在他们的船逐渐被拉近后,又猛地伸出一杆杆带着钩子的竹蒿过来,卡住船舷死命的往自己的方向拉,元昭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
不管不顾的加快了速度,一边死死拉着麻布袋子,艰难的越过已经在船上慌乱四窜的乘客,一边还喊着身边的柳娘子等人。
“柳姨,婶子,你们带好孩子,一定要跟紧我,一会我喊跳,你们千万别犹豫,爬上船舷哪怕再害怕,哪怕是闭着眼睛也一定要跳!要是不听我的话,可别怪我无情不等你们。”。
危急关头,元昭把话说的决绝,听在柳娘子与根生娘她们的耳中犹如炸雷。
元昭到了船尾,顾不得其他,松开手看了眼船尾飘着的救生船一眼,果断的选了一条拖绳最短的一艘,快速把船拉到跟前来,争分夺秒的把老爷子手里拿着的行礼,准确无误的丢到救生船上。
转身回来,一把抱起老爷子,单手卡住老人瘦弱的腰身,翻上船舷,看准了下方带着他们行礼的救生船位置,只回头对着柳娘子与根生娘大喊一声,“看着我,跟着跳!”。
话音才落,元昭已经带着怀里的弟弟,卡着老爷子果断的跳了下去。
轰隆一声砸在船板上的声音是极响的,只是大船上已经乱成了一片,她这点声音根本就掀不起一丝浪花。
顾不得刚才慌乱间,因着要护着怀里手里的人,导致自己在接触船头时,落入海水里已经湿润了的下半身,元昭只甩了甩刚才勾住绳索的小胳膊,努力忽视掉胳膊上传来的火辣辣的酸疼,把老爷子安顿好,转头就看着上头大船上,依旧没有胆子跟着自己的动作,一起跳下船来的两位母亲。
元昭皱眉,拔出腰间的剔骨尖刀,对着绑缚住救生船的粗绳子比划着,朝上大喊,“赶紧的,快跳!勾不住绳索掉海里都没事,我肯定救你们!快跳!时间不等人,不然我砍了绳子就走啦,死活都不管你们。”。
她不喜欢关键时刻还矫情的人,这不是耽误事嘛。
柳娘子与根生娘相视一眼,顶着咚咚咚只差没跳出胸腔的心,不甘的回头看了一眼甲板。
什么是上天无路,下地无门,这就是。
身后,是无情挥刀,正在砍杀无辜之人的海盗;
身前,是高高的落差,黝黑的海面,还有在暗夜里看的不是很真切的救命恩人;
怎么办?怎么办?
罢了罢了,左右都是死,那还是信了救她们性命的小恩人吧。
根生娘咬咬牙,豁出去了,学着元昭的样子,一手抱着儿子,一手勾住绳子,闭着眼睛纵身一跳。
她觉着吧,小恩人带着弟弟,单手卡着个老人都能顺利的滑下去,那自己一个经年干农活的人,不至于还不如个孩子吧。
只可惜,她还是高估了自己的能力。
抱着儿子的根生娘滑行到了一半就力不从心,连带着怀里的根生一道,轰隆一下落入冰冷冷的海水里。
而紧接着这一声后,随即而来的,是跟着下来的柳娘子也坚持不住的,跟着掉进海中。
她是没办法,说来还在月子里,身体底子早就熬坏了,即便一路上恩人都很照顾她,只可惜,依旧体力不强。
两人接连落海,夜能视物的元昭,赶紧抓起船桨就朝相近的四人划了过去。
感谢她的巨力很管用,也感谢先前自己准备的葫芦三脚架很厉害,两个大人带着两个孩子在水里扑腾,好在是没有沉下去。
元昭快速的过去把人救起来,顾不上瘫在船舱里只顾着劫后余生,冻得瑟瑟发抖的人,她果断的转身,一刀下去砍断了船前的绳索,靠着天空启明星,元昭选定了一个方向,开始奋力的划起桨来。
两手并用,马力全开,一边划桨,元昭一边跟船上冻的瑟瑟发抖的柳娘子与根生娘叮嘱。
“柳姨,婶子,赶紧把身上的湿衣服脱下来,然后把自己包在棉被里取暖,大家先将就下,眼下逃命要紧。”。
耳力敏锐的她,已经听到船上的哭嚎越来越凄厉,救命声,不断噗通噗通的落水的声音也越来越多,她知道,船上的情况已经糟糕透了。
不是她自私,为了活命,她只希望,暗夜能给自己带来一些掩护,希望海盗们被大船所吸引,能让她逃的远一点,再远一点,让那些得了好处的海盗们,暂时顾不上她们这小猫两三只……
“还,还有,咯咯咯……还有多远才能上,上岸啊,咯咯咯……”。
终于,身后的惨烈渐渐远去,元昭也是精疲力竭,她还顶着的裤子呢,她也想换衣裳取取暖。
只可惜,他们明面上的家当都是有数的,不说宋爷爷就是柳娘子也知道,下意识不想暴露秘密的元昭,只能忍着寒冷继续机械性的划着桨,根本就不寄希望于,正窝在被窝里瑟瑟发抖的两个大人。
元昭心里无奈,可怎么办呢,人是自己带上的,眼下就不能怨天尤人了,所幸今晚的月亮很大很圆,她一边划桨,一边引动左眼,勾动身体内的气息,开始不动声色的修炼起来。
身体的气流越是运行到后来,配合着自己有节奏,有规律的划桨动作,气息循环的越是快速,到了最后,元昭只觉得热流从自己的左眼流向心脏,再从心脏流入四肢百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