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朕,”嘉泰帝挥开意欲前来服侍的宫人,自己拿了帕子死死捂住唇,勉力抑住要跳到喉咙口的咳意,忍受着脑内仿佛被刀枪斧钺狠狠劈开的剧痛,像是要几乎喘不过气来了一般,一边深深地吸着气,一边缓缓道,“是朕孤德寡能,没能察辨忠/奸,使忠良之士含冤而亡,百姓蒙难,流离四方……”
官师挥手打断了嘉泰帝断断续续的“罪己诏”,对此不置可否,只复又问道,“陛下以为,无思当年真的是‘暴病’而亡的吗?”
嘉泰帝眨了眨眼睫,这一回,沉默了更久。
徐易等却是立时又如同臀上生疮、针刺大腿,此等深宫秘闻,真是恨不得立聋立哑,再不多听。
——先帝顺宗第五子裴寂,乃是顺宗最宠爱的贵妃小官氏所出,字无思,取自“旷然无忧患,寂然无思虑”之意……是个太久没有人敢在宫里提起的名讳了。
“官氏一族,气运不好。”官师勾了勾唇,不无嘲讽道,“在前朝时虽也曾是个豪族,但血脉伶仃,早有日落西山之兆,碰上太/祖起兵,兵荒马乱的时局,好悬跟着温帅选对了边,但还没来得及领上从龙保驾之功,慧宗即位,道温氏有不臣之心,诛尽温氏满族。为了避免被当作‘温氏余孽’给连根拔了,官家避居鲁地,谨言慎行好些年,好不容易与慧宗第七子即墨王攀了亲,景宗即位,清理手足,杀的杀、废的废,好在只是将即墨王贬斥为墨滨侯,但官家也不得不跟着提心吊胆,龟缩不出好些年……一直到我曾祖父在军中赌着命渐渐搏了三分威名出来,官家才算真正有了些起色。”
“可也正是自曾祖父起,祖父、父亲、兄长,官家男丁,每代都只有一人,”官师自嘲道,“四代单传,血脉伶仃单薄至此,也无怪乎沦落到了而今绝嗣灭族的地步……只是无论如何,无思他毕竟是我小姑唯一留下的丁点念想。”
“他死的时候,才不过十五岁,”官师平静而执着地凝望着嘉泰帝,语气并不带如何的愤怒与怨恨,只极冷静地问他,“到如今,我也不求能为他伸冤复仇,只想求个明白……陛下,无思他真的是‘暴病’而亡吗?”
嘉泰帝的喉咙仿佛被粘稠的毒液给黏住了,那毒液着实不堪,直烧得他心苦神疲,但直到最后,嘉泰帝眼睫颤动良久,却仍还是一个字也没有能吐露出来。
官师却也是不再需要他的答案了。
虽然官师也不明白,表弟无思非嫡非长,又在很小的时候便瞎了双眼,命途多舛,体弱多病,故去时还不过是个一十有五的半大孩子,究竟能碍着那些人什么……王权富贵,实是诛人心肠,摧人心肝。
官师闭了闭眼,掩过眼角那一抹红,神色漠然地问出了最后一问:“陛下以为,当年东宫求娶,我是非嫁不可吗?”
嘉泰帝怔怔地望着官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