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非一般登科入仕

李白又是一碗豪饮:“去年在洛阳,他被裴家军中同辈戏称‘三杯倒’,如今足足三碗,已经是大有进益。”

七娘冷漠啃羊腿:“哦,好厉害哦。”

李白:“……”

已经进入撒酒疯状态的裴稹听到这话,忽然原地静止一会儿,又凑到七娘跟前,眼泪汪汪地哭诉:“阿耶,阿耶您供我吃,供我穿,还辛辛苦苦为我跑官,我不该不会喝酒啊!”

然后噗通跪下来,抱着七娘的小短腿:“耶耶,三郎错了!”

裴稹哭得惊天动地,七娘的羊腿都吃不下了。

她扭头迷茫地看向李白:“师父,裴三郎喊我耶耶诶,我不应他,是不是很不礼貌?”

李白:“……你别添乱。这小子酒量这么差,怎么回回还上赶着赴酒宴,比我都积极。”

七娘在旁幽幽:“大概就是越菜越爱喝吧。”

二月中旬,春色正当头。进士放榜已经定了日子,因为张榜总在春日里,故而也称作“春榜”。

张榜之前,会有良史先在尚书省唱第。在春闱三场试中,最后一场“对策”,往往是决定了录取与否的关键。因而,往年唱策都成了士子们最期待的重头戏。

日头开始西斜时,参与策试的士子都已经集中在都堂内,等候着良史唱到自己的名字。

李白混在人群中,听着身边或激动,或紧张的窃窃私语,忍不住内心也跟着澎湃起来。“日暮但候吟一声”,古往今来,多少士子都曾在此刻有过同样的心境。

唱策之夜,一直要持续到很晚。

七娘吵着要跟来,李白以她“长身体”为由,将人关在被窝里睡觉,虽然他也清楚,等他一走,这丫头定然闹翻天。

李白选了个角落,静静候着,看到被唱名的人欣喜若狂,手舞足蹈,旁边的士子便更为焦心起来。他忍不住也伸长了脖子,往良史的方向看去。

这个流程进行了很久,久到李白怀疑自己是不是跟裴稹牛皮吹得太满,遭天谴了。

终于,东方地平线上见亮时,高台上的曹良史往李白所在的方向特意瞥一眼,随即拉长嗓子唱名:“最后一位,绵州青莲人士,李白——及第。”

朝阳初升,天光在这一刻敞亮。

李太白的心飘了大半宿,终于在此刻落地。

唱第之后,礼部便要派人去南院东墙上张榜了。4

这张榜墙高一丈有余,以状元为榜头,列出所有进士及第者。一笔所书,便是满门荣耀。

李白回家接了七娘,赶到的时候,已经密密麻麻站满了人。这里头不止有看榜的士子,也有考官、诸举子的“座师”,以及榜下捉婿的贵胄乡绅。

师徒俩眼见挤也挤不进去,索性老远袖手站着,像是吃瓜的老农带着闺女进城了。

裴稹早就在榜下候着,这时候看到“春榜”榜首,有些不可置信地揉了揉眼,又扇了自己两耳瓜子,才确定眼前所见不虚。

今年的榜首,竟然有两人!

此刻,围在春榜前的士子们也在谈论着榜头双状元的事情——

“自开贡举,我还是头一次见一榜双状元的情况,今春变化之多,前所未有啊!”

“听闻中书门下复审,便为这双状元吵的不可开交。”

“你们不知道,原本那虞闲做榜首尚有争议,后一位的文章对策倒是得了礼部与中书门下两方青眼,只可惜出身是在”不太行……”

是个商户之子呢。

裴稹听到这几人语气中的小觑,侧目瞪了一眼,使劲儿将他们撞开,冲着人群之外的老瓜农师徒大喊:“十二郎,李十二白!你中了,是今春榜头状元之一啊!”

这一声悠长高喝穿透人群,兜头直冲李白而去。

人群中无数诧异、艳羡、吃惊、猜疑的目光纷纷像寻到了落点一般,锁定在李白身上。

七娘不习惯这么多目光,稍微往李白身后躲了躲,扯着他袖子问:“师父,什么叫状元之一啊,你不是说只有一个状元吗?”

李白同款迷茫:“是啊。三郎又喝多了吧。”

裴稹体验了一把所到之处,人群自动让路的爽感,兴冲冲对两人道:“我没喝!今年春榜就是双状元,不信,马上就有进士团来为及第者开道了,你自己进去瞧瞧。”

及第者列队,进士团开道,是进士从此有别于他士的一种荣耀。七娘虽然觉得又土又显眼,老瓜农李白却十分受用。

到这时候,他终于亲眼确认了——

今春春闱,他果真为榜首!

开元年间,新科进士及第,都流行以泥金帖子送往进士家乡,呈报登科之喜。

李白最近累得够呛。除了弄这泥金帖,参加吏部一个走流程的关试,按规矩还得参见宰相,向主司谢恩后,再去参加新及第进士的宴会。

往年谒宰相,那是乌泱泱一群老相公,横排站在都堂门内都摆不下。今年倒好,陛下“体恤”他们,免了这些繁文缛节,只例行设下曲江大宴款待,还点名要两位新科状元遍游长安,采摘名花装点宴会。

这筵席通常都设在曲江池西岸的杏园内,南边就是芙蓉苑,故而也被长安人称“杏园宴”。

李白和另一位状元虞闲累得满头大汗,骑马采花归来时,就瞧见江边远处行市罗列,不少长安商贩搭起了帐篷做生意,七娘带着阿寻他们也混在其中;

而曲江池上彩舟数只,张相公带着三使与翰林学士立在船头,从池水间有曼妙声乐隐隐传来。

虞闲压低声音告诉他:“这是天子恩赐的太常与教坊声乐。”

李白点点头,与虞闲下马抚平一身华服盛装,在数顷杏花中被人拥着入了筵席。

按规矩,曲江宴原本是陛下要亲自接见新及第进士的。谁知春榜放榜之前,天子龙体抱恙病倒了,此事便交由宰相张说代为出面。

不远处岸上,传来七娘的吆喝卖瓜声:“又甜又大的沙瓤寒瓜,吃一个解渴一整天!咔哧咔哧!”

李白被这吃瓜声以及随后传来的吵嚷逗笑了。

春日放晴,确实应当多出来晒晒太阳。

南熏殿这头,李隆基已经气了好几日。

他原本以为自己搞出中书门下的复审制度,李白的门路就会被堵死,谁知道这小子压根儿没有请托人。

合着他是变相帮人家扫除障碍呢!

再者,李白商户出身,本没有资格参与贡举,可宁王先前修书一封求情,又呈了件别样的天子镜来,他便爽快应了。

天子金口玉言,他想反悔都没辙。

李隆基发觉自己做的越多,错的越多,索性气闷地郁于殿内,不出去曲江宴见某些烦人的家伙。

高力士筛了今日加急的奏章进来时,帝王已然神游南天门。

高力士只好上前,轻声道:“三郎,这些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