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听这话,是在问她临终遗言。
她慢慢松开他,拢了拢从大氅连帽里散落的发。“朕怕死,也怕疼,最怕的就是疼死,唯一所愿便是在睡梦中死去。”
话说到这个份上,算是挑明了。
谁知萧应闻言,竟然低低笑起来。长相俊美的男人,不笑则矣,一笑简直如霁光破云,瞬间惊艳暗沉沉的黑夜。
“你以为我要杀你?”他还在笑,寒潭般的眸子似有星光溢出来。
“亚父…你不杀朕?”
“我为何要杀你?”他敛住笑意。
“朕还以为…是朕小人之心,亚父你不要和朕一般见识。”她略略心定,忽觉人生起起落落好刺激。
“陛下要记住说过的话。”他说。
“朕一定牢牢记住,一个字也不会忘。”
不就是让位给他的事,她绝不反悔。
吹了老半天的冷风,她又受了大惊吓,而他居然没事人一般送她回乾坤殿,甚至还在离开之际说了一句话。
他说:“臣明日出京,多则半月,少则六七天,陛下保重。”
因为他这句话,燕青刚回到胸腔里的心又提了起来,怔了好半天。这个时候出京,他又想做什么。
他出宫是平息信州郡闹匪之事,信州郡是离明安城最近的一个郡府,也是进京的必经之地。所说那些匪患极为猖狂,竟然连各地上京的岁贡粮草都敢抢。
燕青想,那些人猖狂定有猖狂的资本,说明背后有大靠山。要不然怎么可能和朝廷对上,谁也不会嫌自己命太长。要么是魏家人捣的鬼,要么是萧应自己弄出来的动静。
他一走,京畿重地正值空虚,也方便某些有心人趁虚而入。
不出她所料,他一走,魏家父子就出现在太宸殿,完全不把之前让他们闭门思过的旨意放在眼里。
魏氏父子看上去都是一脸憔悴,眼中却带着隐蔽的兴奋。两人一进殿就跪在中间,请罪的姿态倒是做得十足。就逄他们姿态足,态度却未必恭敬。尤其是看到燕青抱着一只小黑猫悠悠闲闲的样子,更是又气又恼。他们自觉受到了怠慢,暗恨失去掌控小皇帝的主导权。
那日他们当众丢了大脸,又没有能力和萧应抗衡,不得已才灰溜溜地认了。原以为萧旻天必会当场发难,没想到对方一直按兵不动,给了他们反击的机会。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他们必须牢牢把握。
魏太师先是追忆魏家先祖的贡献与功劳,又激昂地细数自己这些年的兢兢业业,然后再痛心疾首地后悔自己教女无方,且已与那等败坏家族名声的孽女断绝父女关系。一层层剥皮现丹心,说到动情处泣不成声老泪纵横,真是闻都落泪见者伤心。如果燕青是一个旁观者,必会为他的演技拍案叫绝。
燕青装出不知所措的样子,时而一脸惭愧时而一脸气愤,任是谁看了都知道她此时心中已是六神无主。
这时赵太保出列,道:“魏大人,陛下已经下旨让你们父子闭门思过,你们竟然抗旨不遵,该当何罪!”
魏太师不看他,直视燕青,“陛下,我魏家世代忠心,天地可鉴!”
燕青一副底气不足的样子,说:“朕知你们魏家忠心,朕也没有撤你们的官职。魏大人…朕不过是让你闭门思过,你这分明是为难朕!”
“臣一心为陛下……”
“你说你都是为朕,那你为什么不听从朕的命令?”燕青像是抓到他的把柄,似乎底气足了几分,脸上不免带出几分小人得意的神情,“朕知道你们忠心,知道你们魏家出了那样败坏门风的女儿失了脸面,这才让你们关上门清静几日。谁知你们不感念朕的一片苦心,居然还敢来闹。你们真当朕不敢追究你们魏家不成?”
魏太师暗恼,这个蠢货莫不以为投靠了萧应,就能稳坐龙椅吗?一个披着龙袍的臭丫头,真是不知死活。
“臣对陛下忠心耿耿,一日不能为陛下分忧解难,臣是寝食难安。望陛下念臣一片忠心,让臣继续在您跟前听差。”
“魏大人,你看你脸色这么难看,想来身体已经不行了,朕实在是于心不忍你再操劳受累。你年纪也大了,朕觉得是时候享享清福。若是让你拖着病体上朝,朕心里过意不去,你们回去吧。”
魏国舅往前一步,“陛下,臣的父亲年事已高,确实应该颐养天年。臣替父亲谢过陛下,明日便来上朝。”
魏家人的目的很强硬,这是软的不行要来硬的,反正无论如何也不能失去他们在朝堂上的地位。
燕青望了望天,幽幽叹口气,“魏大人都病了,小魏大人不在家中侍疾,难道不怕天下人唾弃吗?”
魏国舅闻言,眼睛顿时变得阴狠无比。
这个蠢货,什么时候变聪明了?
燕青又道:“想想魏氏做的事,朕就觉得难受,也不知道父皇在天之灵会不会怪朕太过心软。朕念在你们魏家世代忠良的份上没有降罪,却也不想再见到你们魏家任何人。望你们以后好自为之,好好教导自己的子孙儿女。”
魏太师脸色铁青,目光变幻莫测。
燕青也不怕他们,一脸惋惜与痛心。她料定他们不敢戳穿她的身世,因为他们还没有傻到替萧应做嫁衣的份上。
“你们还不退下?”这次,她的语气倒有了几分帝王的威严。“如今魏氏不在宫中,难道你们想留下来用膳不成?”
臣子们交换着眼神,皆是惊疑。他们震惊于陛下的气势,这样的小皇帝伊然已经有了帝王的威严。
魏太师慢慢站起来,表情变得十分古怪。
燕青心道不好,魏家此次出现绝不是为了重回朝堂,而是打算背水一战。
果然,从殿外进来三个人。一人是多日不见的魏氏,一人是曹嬷嬷,还有一位与她年纪相仿的少年。
燕青一直以为曹嬷嬷已被萧应控制住,没想到是回到了萧家。她不知其中缘由,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
魏氏憔悴了许多,眼神狠厉。她步伐从容,仿佛还是以前那宫中之主。在看到燕青之后,她突然嘲讽一笑。
“陛下,别来无恙。”
“魏氏…你,你怎么会在这里?”燕青适时露出惊惶的眼神,大祁宫的宫禁再是松懈,也不可能由着一个妇人随意出入。
群臣色变,在场的没有几个傻子。
很快有人跑出去,不多时又跑回来。
“陛下,陛下,外面被围住了!”
殿中一片哗然,臣子们神色各异。
燕青并不意外,若不是此时大祁宫已被魏家人掌控,魏氏也不可能大摇大摆进来。萧应故意使的调虎离山之计,意在引蛇出洞。她暗自苦笑,这出戏她是中心,因为她就是那个引蛇出来的诱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