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5章 一丘之貉

观音奴与李沾刚刚踏入阿莫勒城门,便迎面撞上了一股如刀割般的寒风——那是从里海南岸吹来的海风,裹挟着雾霭与城中混杂的炊烟、尘土,一股脑儿扑上面颊,带着刺骨的湿意与逼人的烟气。

城门高大而阴森,由粗糙的石拱支撑,表面布满风蚀与斑驳苔痕。门板厚重,满布锈蚀铁钉,如同干涸血迹钉满刑场。穿行其间,脚下石板湿滑,融雪渗入鞋底,寒意一路穿骨透心。

城中街巷蜿蜒狭窄,两侧低矮的土砖屋挤得密不透风,屋檐下挂着冻硬的鱼干和风干羊毛,风一吹,发出幽微的摇曳声。空气中弥漫着烤羊肉的油香、炭火的焦烟,夹杂隐隐的粪臭与皮革的腥气,一如这个冬季本身——压抑而无法呼吸。

集市虽因寒冬略显清寂,仍有零星摊贩蹲守摊位,渔民扛着鱼篓匆匆擦肩而过。妇人们裹着厚头巾,在墙角低声议论着税金和配给——碎语如风中絮语,带着不满却不敢太响。远处,一座清真寺的高塔刺破阴云,穆安津的呼唤声悠悠回荡:“真神至大——”

这一切似乎平静,却也如同一张拉满的弓弦,紧绷着,只待一声断响。

忽然,一阵突如其来的喧哗从街角炸裂开来,如冬雷劈落雪原。马蹄声密集急促,如乱鼓击雪,伴随着铁甲碰撞的叮当、战靴踏地的节奏,以及士兵粗野咆哮的斥责:“闪开!滚开!”

一队全副武装的军队如洪水猛兽般冲入街道,约莫三四十人,铁盔闪耀寒光,链甲随步震颤,腰间弯刀与长矛晃动,盾牌上金狮徽记赫然刺眼。他们肩并肩横列街巷,如铜墙铁壁,气势逼人。

领头的是一名络腮胡大汉,脸庞如削石刻就,眉眼之间一派杀伐之气。他骑在高头大马上,眼中布满血丝,赤红如狼。他猛地挥起马鞭,朝两侧驱赶围观百姓,大声吼道:“奉王命办事!谁敢阻拦——格杀勿论!”

士兵们呼喝着推搡人群,毫无顾忌。几个摊贩连人带货被撞翻在地,铜碗滚落,鱼干溅开,混着泥雪溅得四散,吆喝声瞬间变成惊叫。妇人尖叫着抱起孩子冲进巷子,男人们低头退避,眼中满是惊恐与愤懑,却无人敢声张反抗,仿佛已习惯了刀锋下的沉默。

空气顿时变得混浊不堪,充斥着马粪的腥臭、铁锈的金属味与拥挤人群的汗气,混乱的气息如一锅即将沸腾的粥,不断翻滚、膨胀,在城中扩散——如同这座城,旧秩序腐烂之下孕育的新暴力正在街头横行。

而观音奴与李沾,就站在这洪流的边缘,被动地目睹、静默地感知,尽管他们听不懂嚎叫的人们用塔巴里斯坦方言在说些什么。

李沾眼中忽然一亮,像猫嗅到鱼腥般兴奋。他本能地想往前挤,脚步一快,已经拨开人群的肩膀,嘴里兴奋地嘀咕:“这热闹可不能错过,说不定有便宜捡呢!”

观音奴眉头骤然一皱,眼中寒光一闪,伸手如电,一把拽住他胳膊,手劲沉稳狠厉,像铁钳般钳死不放。

“站住。”观音奴声音不高,却冷冽得像雪刀贴着耳根划过。

李沾一怔,回头皱眉,不耐地咬牙道:“干嘛啊你?放手,我就看看!”

李沾的嗓音里带着怒意,语气浮躁,脸上一闪而过的不悦让周围两个回头偷听的百姓立刻低头避让。他尝试挣开她的手臂,动作却被她死死钳住,纹丝不动。

观音奴的眼神警觉如林间潜伏的豹,神经紧绷,声音压得极低,却透着无法抗拒的威势:“赶紧出城,马上要关门了。”

观音奴不再多解释,一手反拉着他就往回走,动作果决干脆,脚下生风。灰色斗篷在身后猎猎翻飞,像一片被风卷起的鹰羽。

李沾一边被拽着走,一边满脸不情愿,步伐踉跄:“喂——就抄个家,又不是打仗!你急什么?好不容易进趟城……”

李沾语气抱怨,但话音未落,街道上突然传来一阵爆喝:“封街!闲杂人等后退——”几个士兵已从另一侧路口横队而来,举着长矛与盾牌,将人群逼退。空气中弥漫起一股说不清的火药味,紧张而躁动。

观音奴猛地转头,眼神像刀:“你是聋的吗?那虎被抄家的可是本地的大户!国王拿他们开刀,这城里马上要戒严、清查、甚至诛连!”

观音奴压低声音,语气却凌厉得刺骨:“蠢货,亏你以前还给李漓当过鹰犬,怎么这点眼力都没有了?!”

李沾嘴角一抽,有些恼羞成怒地撇嘴:“我知道会封城,大不了找间旅馆住几天嘛……喝点热酒、吃吃羊肉汤,哪儿不好?何苦像做贼似的逃来逃去?”

李沾一边说,一边故作轻松地想停下脚步,眼神还留在刚才那片混乱的街口,像个不肯离场的赌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