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对所有人都保持着一种近乎冷漠的平等——无论是高高在上的长老,还是卑如蝼蚁的仆役,抑或是她夏忧蠹这个“礼物”。
就在昨天,甚至就在几个时辰前,她若看到高见这样对待仆役,定会嗤之以鼻,嘲讽他惺惺作态,虚伪至极。一个拥有如此力量、如此地位的人,何必对尘埃客气?那不过是收买人心的手段罢了。
可现在……她蜷缩在冰冷的阴影里,身体还残留着被师父彻底抛弃、被当作货物送出的彻骨寒意。她看着高见那专注而平凡的侧脸,看着他对待仆役时那自然而然的、不含任何施舍意味的礼让,再想到他对自己的“无视”……一种极其复杂、连她自己都无法清晰定义的情绪,如同藤蔓般悄然滋生,缠绕住她冰冷的心脏。
这种平等,在此刻夏忧蠹的眼中,不再是虚伪的矫饰,而是一种……令人心头发涩、颠覆认知的常态。
他的强大是真实的,他的冷酷也是真实的。但他此刻的“普通”和那种奇特的“平等”,却让夏忧蠹难以理解。
她不明白。她无法理解这个名为高见的男人。
藏经阁里依旧死寂,只有高见偶尔翻动书页的细微声响。夏忧蠹抱着膝盖,将下巴抵在膝头,眼神空洞地望着那在光尘中安静读书的身影,脑子里只剩下一个混乱的念头,如同梦呓般反复回响:
怪物……原来也是会这样……读书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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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经是好几天过去。
高见的精神一阵疲惫,眼前玉简上的古篆仿佛活了过来,在眼前扭曲、游动。
长时间高度集中的精神终于抵达了极限,一股深沉的疲惫感从神魂深处涌起,如同潮水般冲刷着他的意志。
他放下手中那卷沉重的《枢通》,指节因为用力按压玉简而微微发白。他闭上眼,用力揉了揉酸涩胀痛的眉心,仿佛要将那些纠缠不清的阵理符箓从脑海中暂时驱散。
藏经阁内依旧保持着一种压抑的安静,只有极远处偶尔传来书页翻动或玉简碰撞的细微声响。那些窥探的目光似乎也因他长时间的静坐而变得麻木了一些。
高见睁开眼,目光没有焦距地在石案上散落的书卷上停留了片刻,然后,像是终于想起角落里还有一个人,他侧过头,视线精准地落在了蜷缩在阴影中的夏忧蠹身上。
她的姿势几乎没变过。
“夏忧蠹。”高见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藏经阁的沉寂,让夏忧蠹的肩膀几不可察地颤了一下。
她立刻抬起眼,看向他。
高见的神情很平淡:“你自己去休息吧。这里的路,我已经认得了。”
“之后的一段时间,我会在这里学习。”他继续说着,目光已经不再看她,而是扫过那些高耸的书架,“有事情,你就来这里找我。没事……”他顿了顿,似乎觉得需要补充一点什么,于是说道:“你就自己去做你的事情。”
他站起身,活动了一下因为久坐而有些僵硬的脖颈,发出轻微的咔哒声。就在他准备转身离开时,像是临时起意,他留下了一句话语:
“不过,我觉得你可以去‘牧场’里看看那些人。”
“去看看他们,和现在的你,有什么区别。”
语罢,他没有再给夏忧蠹任何反应的时间,也毫不在意这句话会有什么后果。只是径直转身,迈步,身影融入门外略显刺眼的天光中,消失不见。
出了门,高见脑海里闪过一个念头。
夏忧蠹有救吗?
高见走在幽明地冰冷而宏大的廊道中,这个问题如同水泡般在他疲惫的脑海中浮现了一下,随即被他轻易地掐灭。
不知道。
他眉宇间掠过一丝不耐。
也懒得知道。
劝说一个深陷泥沼、满手血腥、甚至其存在本身就是幽明地扭曲产物的人改邪归正?
这念头本身就让他觉得可笑且……浪费时间。
他高见不是圣人,更不是救世主。他的刀,是斩断阻碍的利器,不是用来感化迷途羔羊的温柔手杖。
如果按照他的本心,面对夏忧蠹这种助纣为虐、享受着幽明地血肉滋养的真传弟子,最干脆利落的方式,就是一刀捅死了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