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4章 如果你们父亲不是皇帝,不是首相,

由于得到了刘备的支持,李翊很快便敲定了发行新货币的具体流程。

相府内,铜炉熏香袅袅。

李翊正批阅各州钱法司的奏报。

甄尧手持账簿,恭敬立于案前。

“首相,各州钱法司已初步设立。”

“只待首相一声令下,国家便能够执行新币兑旧币的事宜了。”

甄尧顿了顿,又道,“然下官还有一虑,不知当讲与否?”

李翊头也不抬:“讲。”

甄尧拱了拱手,沉声说道:

“景元钱面值较旧五铢甚高,纵使朝廷严打私铸,恐怕仍有奸商钻营牟利。”

他抬眼观察李翊神色,“下官便出身商贾,深知利之所在,人必趋之。”

甄家虽是河北首富,但并没有为富不仁。

早在河北大旱之时,年仅十二岁的甄宓就曾劝母亲开仓放粮,赈济四方乡邻。

绝对的商界良心。

面对新币的暴利,甄尧也是以自己家族从商多年的经验提醒李翊。

李翊乃停下毛笔,反问道:

“甄商监以为,当今天下,可还有贪官?”

被李翊突如其来的这么一问,甄尧背脊一凉,忙道:

“陛下与首相治国有方,吏治清明,贪墨之徒自然……自然……”

“有,还是没有?”

李翊声音不轻不重,却让甄尧额角沁汗。

“……呃,尽管陛下神文圣武,万姓倾心。”

“然毕竟统合四疆,地方偶有一两个贪官污吏,也属正常。”

甄尧求生欲极强,他知道在面对李翊这样的政治强人不能够耍小聪明。

你说没有,那就是睁着眼睛说瞎话。

可直接说有,又显得过于唐突。

为此,甄尧只能选择相对委婉的方式说出来。

“陛下最恨官员不作为,也恨官员贪腐。”

李翊搁下笔,郑重地说道,“然为何却仍有官员铤而走险,冒着杀头之罪,受贿逐利?”

甄尧硬着头皮答:

“利令智昏……”

“且朝廷监察全国,不能看到各个角落,故终有疏漏。”

“正是。”

李翊突然拂袖而起,“吾等诛贪官,非为绝贪腐——”

“而是要让他们知道,伸手必被斩!”

“譬如治水,堵不如疏。”

“私铸、贪腐,如同泥沙,可遏不可绝。”

“但只要大江奔流的方向不变,几处暗涡何足道哉?”

李翊的意思很明确。

我们的打击私铸政策,与反腐倡廉政策的内核是一样的。

杀贪官反腐败,不是为了杜绝贪污现象。

因为这是不可能杜绝得了的。

但我们这样做,却可以打击这种现象。

让官员至少不敢明目张胆找你索贿。

新币也是如此,我们发行后,尽管采取了严厉打击私铸的措施。

但在利益面前,依然会有人钻法律的漏洞。

我们是统治阶级,永远是从国家层面,从宏观的角度出发。

而地方官员贪腐也好,私铸钱币也好,那都是微观的私人角度。

这种现象不可能杜绝,我们打击的目的,只是为了减少社会上的这种风气。

因为于整个国家的运转而言,这是无伤大雅的。

还是那句话,

大江奔流的方向不变,几处暗涡何足道哉?

“甄商监。”

李翊忽然逼近,“你可知为何让你这商贾执掌商相之位?”

“下官……下官……”

“因你懂商贾心思。”

李翊笑道,“贼知贼,吏知吏,商知商,故用汝为商相耳。”

“记住。”

李翊拍了拍他的肩膀。

“水至清则无鱼。”

“朝廷要的,是让鱼知道——跃出水面,就会死。”

甄尧面色一动,旋即定住心神,答:

“下官明白了!”

“好,依本相看,这新政策就先从洛阳开始罢。”

“天子脚下,最易办成此事。”

李翊决定先在首都推行,然后以首都为基点,向全国进行扩散。

又过旬日,朝廷诏令正式下发。

各州郡官吏闻风而动。

洛阳东市,钱法司的差役挨家挨户收缴旧钱,铜锣敲得震天响。

“奉内阁钧令,即日起禁用旧五铢!”

“限期一月兑换新钱,逾期不候。”

“一月之后,市场上不得用五铢钱交易。”

“违者,依律论处!”

百姓们攥着磨损的铜钱,面色惶然。

“官爷,这.这新钱轻了些,买米会不会亏啊?”

一个老农颤巍巍问道。

差役冷笑道:

“这是朝廷定的价,俺们只是负责执行。”

“你爱换不换!”

“不过别怪某不提醒你,一月之后,你若是仍敢用五铢钱去买米买粟。”

“休怪兄弟几个,将你拷回大牢去。”

老农无奈,只得将积攒多年的铜钱倒进官府的木箱。

换回几枚崭新的“景元通宝”。

他摩挲着钱币上清晰的纹路,喃喃道:

“轻是轻了点但总比那些剪边的强。”

洛阳毕竟是天子脚下,算是朝廷掌控力最强的地方了。

官员基本上是按律办事,平民百姓也犯不着跟当官的起冲突。

基本都随大流换了。

至于洛阳的一些世家豪族,他们也大多老实。

毕竟刘备成为天子,靠的可不是他们。

真要收拾他们,跟玩儿似的。

他们可不会傻到跟新君作对。

但洛阳之外,朝廷掌控力相对薄弱的地方。

就不乏有人想钻法律的漏洞了。

……

豫州,颍川。

韩氏族长韩珪将茶盏重重砸在案上。

“李翊这是要断我们的财路!”

韩氏是颍川四大家族之一。

祖上是西周的韩侯,而韩珪的爷爷韩韶更是赫赫有名的颍川四长之一。

所以韩家是颍川妥妥的顶级门阀。

管家低声道:

“家主,如今朝廷严打。”

“咱们的私铸坊.是不是先停一停?”

“毕竟曹公已经不在了。”

颍川从前是曹操的文官集团核心。

两家是相互支持,相互合作。

曹操也默许了各大家族,开设私铸坊,条件是他也要喝一口汤。

本来两边合作的算是相当愉快。

直到后来曹操与刘备争霸失败,遁逃到西川。

颍川自然失去了曹操的庇护。

从前,作为曹氏集团的核心,韩家是魏国的顶级门阀。

如今汉室三兴,刘家人重新掌握国家权力。

作为“前朝余孽”,自然要被刘家人冷处理。

刘备虽未对颍川开刀,但也采取了政治边缘化处理。

使得颍川在全国的地位渐渐下降。

当然,彼时的曹操治所就在颍川,重点发展颍川很正常。

如今刘备定都洛阳,也没道理重视颍川士人。

“停下来?”

“你以为这是想停就能停的吗?”

韩珪冷声笑道:

“你知道我们一年靠私铸赚了多少?”

“这私铸之利,又岂是独我们韩氏一家所得?”

众下人默然不能答。

韩珪沉吟许久,眯起眼睛说道:

“去,给钱法司的督铸使送三万钱。”

“让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管家刚要领命,门外突然传来一阵喧哗声。

“颍川督铸使到——!”

韩珪脸色一变,连忙起身相迎。

“尊使到访,韩某有失远迎。”

“恕罪恕罪!”

见一众官兵闯入家门,韩珪心知来者不善。

“若尊使不嫌寒舍鄙陋,请入内喝茶相叙如何?”

“不必了!”

督铸使抬手止之:

“本督是奉命来执行公务的,办完公事就走。”

“……呃,不知是什么公事?”

督铸使乃从怀间取出一封公文,面无表情地展开,大声宣读:

“韩氏私铸劣钱,证据确凿。”

“奉内阁令,查封所有冶坊,家主韩珪押赴洛阳问审!”

韩珪闻言,勃然大怒:

“放肆!我韩家世代簪缨,岂容你等污蔑!”

督铸使冷笑:“簪缨?”

他一挥手,“搜!”

韩珪见此,面色大变,连忙喝斥道:

“我家好歹是世代公卿,岂容尔等放肆。”

“你们这是私闯民宅!”

“韩某定要告你们御状。”

“告御状?呵呵。”

督铸使冷声笑道,“我等本就是奉朝廷命令来查你韩家。”

“你韩家当年与曹贼勾结,犯下数条罪状。”

“不过本督只负责查私铸坊,你落在本督手里,已是莫大幸运。”

“怎还敢拒不配合?”

话落,朝身后甲士一挥手,示意他们立刻进去。

韩珪遮拦不住,被众甲士如狼似虎地冲入后院。

不多时,抬出几筐未及熔铸的铜料和私钱模子。

“韩珪,证据在此。”

“你还有何话说!”

韩珪面如死灰,心道完了,完了。

一切全都完了!

贾诩将颍川的奏报递给李翊。

“首相,韩珪已经押入大牢,其父韩融在徐州闻讯,连夜递了请罪书。”

李翊淡淡扫了一眼,随手丢在案上:

“听说这韩融是赢长韩韶之子,前朝大臣。”

“如今看来,倒还算识相。”

“省得本相,多费精力收拾韩家。”

庞统笑道:

“经此一事,各地豪强应该都老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