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第 56 章

梁柱上满是烈焰,祁祯徒手撑着柱子往外推去,掌心被火焰烫的皮开肉绽。

明明该是生疼的,可他硬是生生忍下。

祁祯一只手撑着火柱子,一只手紧紧护着怀中焦尸,将那梁柱从身上推了开来。

满是烈焰的梁柱被祁祯推到一旁,他攥着那被烫的皮开肉绽的掌心,强忍着痛意,用那只完好的手,揽着怀中焦尸,接着往外走去。

从头到尾,不曾让皮开肉绽的那只手,和指腹的腐肉污血,沾染怀中的尸体。

火势在他背后蔓延漫天,烈焰带来的灼痛感不断侵袭着祁祯的后背,他却好似不觉,满心惦记的只是要护紧了怀中的焦尸。

祁祯终于踏出了观月楼,他唇畔的血污仍有余迹,身上的冠服龙纹尽毁,一身狼狈,抱着怀中焦尸,往石梯下踏去。

观月楼楼宇被大火损毁的厉害,祁祯踏着石梯往下走去,行至一半石梯时,那支撑着石梯的廊柱,被大火烧毁,轰然倒塌。

将他与怀中人,一并砸入坍塌下的废墟。

这废墟满是烈火余烬,廊柱的倒塌,将石梯上嵌着的无数阶石悉数砸下,其中许多块都砸在祁祯身上。

石块如雨幕般密布,一一砸在祁祯后心。

他抱紧了怀中焦尸,忍受着大石砸在身上的痛意。

石块每砸在他后心一次,祁祯便将怀中人又抱紧一寸。

一寸一寸紧揽着,恨不能将人嵌入身体血肉,好护她完好无伤。

可惜,怎么可能呢?、

纵使祁祯他真将怀中人嵌入血肉,又能如何呢?

她已经死了,以如此可怜可怖的方式,只留给他一具焦尸。

他唯一能做的,不过是徒劳的护着她的尸体罢了。

即便明知,无论如何,也救不回她……

火势仍旧烧着,观月楼的建筑依旧在不断的损毁着,建造这座楼宇的石块儿廊柱,无数的雕栏玉砌都被大火毁去,一一落入废墟。

被埋入废墟的祁祯,紧抱着怀中的焦尸,咬牙扛着一次又一次累落而下的石块儿砸击。

他已然记不清自己在废墟中被砸了多少次。

只是唇畔的血迹,一次比一次更浓。

只是脑海中的意识,一次比一次更昏沉。

外头火光漫天,祁祯在废墟下,愈加抱紧了怀中焦尸。

一次又一次的砸击,击溃了他所有清醒意识,眼瞧着祁祯就要昏死过去,却仍旧死命的抱紧着怀中焦尸。

这一刻生死难料,祁祯什么都记不得了,唯独不曾忘记护住怀中人。

他想,或许,他真会葬在此地罢。

同她一道赴死。

来日黄泉路边,或能将今生未曾来得及言语的爱意眷恋,一一诉尽。

他不求能得她一声谅解,只盼能同她亲口,道一句歉疚说一声愧悔,才不枉这两世情深……

楼宇毁损的东西,依旧不断砸入废墟,祁祯身上已不知落了多少的伤,那些皮肉之痛,渐次麻木,他抱着怀中人的力道半分未松,只是眸中已无清明。

火光漫天生死难料,祁祯抱着怀中人,脑海中不断浮现多年前的景象。

明明置身于废墟之中,眼前却好似隔着无数光阴,看到了这些年来一个有一个的上元夜。

祁祯不记得初遇那年玲珑的模样,他只能凭借玲珑曾经提及的只言片语,想象那个时候玲珑的模样。

“豆蔻梢头二月初,娉娉袅袅十三余”,那年的沈玲珑,正是慕少艾的年岁,应当比后来遇见时更为稚气懵懂些。

上元夜的灯火应当衬得她分外娇俏。

她大抵是喜欢生的好看风雅温润的少年郎,以为他是如此,于是一见倾心,惦记了他许多年。

那时的沈玲珑,想来并不知晓,夜月小巷里,他握着她的那只手,刚刚杀了不少刺客,还不小心将血污染在了她掌心。

后来他趁着她不注意,抽了她腰间丝帕,小心翼翼拭去了沾在她掌心的血污,方才告辞离开。

她一直喜欢温润如玉的少年郎,厌极了祁祯后来跋扈霸道。

可惜,她不知道,祁祯一直都不是什么温润如玉的少年郎。

不过是知晓她喜欢,偶尔费心装出,讨她欢喜罢了。

……

再之后,新婚那年上元夜,他半醉半醒,有个小姑娘,满袖梨花香,睡在他枕畔。

小姑娘笑容烂漫娇俏,赠他玲珑骰子,问他可否相思……

她的音容笑貌,她的一言一语,悉数在眼前浮现。

祁祯意识一点点昏沉,识海中来回打转的只有那个笑容烂漫娇俏的小姑娘。

他不记得帝王之家的阴诡算计,不记得储君废立的几度荣辱,不记得这一身帝王冠服藏了他多少心血谋算,不记得这一生所有荣辱光华。

只记得那个十四五岁,笑容烂漫的小姑娘,在他衣上系了只玲珑骰子。

只记得那个娇俏爱笑的沈玲珑,满袖梨花香,睡在他枕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