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她之前没怎么注意到。
就像是她肩头的蝴蝶,不提,旁人难以发现。
“烧伤的很严重吗。”野迟暮不觉再次问了出来。
“嗯……”顾知憬抿了抿唇,穿上自己的西装,“当是人生的一种洗礼,是必须经历的痛。”
野迟暮听出来了,很痛。
“你们要走了吗?”夏欢颜问。
江无霜起身,帮忙开门,说:“那个野小姐,你不忙的时候,预约一下,来我诊室做个检查吧,上次顾知憬不是还打电话说你腺体疼吗?”
顾知憬帮她应下,“那就麻烦江医生。”
“没事。”
beta当腺体医生其实挺不容易的,因为她们闻不到信息素,没有长过腺体,光凭感觉很难判定出alpha和omega的病理。而且很多大医院,都会分诊室,alpha专门看alpha病患,omega专门看omega病患,在整个医院里就江无霜一个beta腺体医生。
医生通常是要靠嗅信息素分辨对方腺体有没有出问题,但是江无霜的医术高超,omega和alpha她都可以治疗,只用看、摸,利用检测仪就能分辨出对方的问题。
加上她性子偏向温柔,对病患都是温温和和,很多人喜欢她,在医院还蛮受欢迎。
原著粉丝大部分人一边吃她的人设,一边又厌恶她,因为她温柔却又救反派,对她的态度是两极分化,觉得她又当又立。顾知憬并不是很喜欢她,原因她在反派身边待了太久,反派每次受伤她都出现,顾知憬特别怕走套路文学,给两个人拉cp,捆绑在一起了,擦出了爱的火花。每次她英雄救美,顾知憬心情都很复杂。
顾知憬点头,礼貌地说:“不用送,麻烦你了。”
“那太好了,中午可以吃饭了。”夏欢颜重重地松了口气,低声跟江医生说:“终于可以吃饭了。”
顾知憬:“……”
好吧,你开心就好。
顾知憬整理好自己的衣服,她把门打开,让野迟暮先出去,自己掩上门,野迟暮走的慢,不知道今天能不能给她什么启发,她眉头皱得很紧,陷入了深深的思考中。
“你昨天,用玩笑话说天鹅折断翅膀……”野迟暮背对着她,声音微颤,手握着栏杆,“是、是你吗,那只快成烤鹅,飞不到天空的天鹅,是你吗?”
她问了好多句。
顾知憬不能回答她。
她想,原世界的人总说她是无声的木头,实际哪里是啊,她现在才是,不能说话,不能回答,点头都做不到。
是啊。
就是她。
·
“病人烧伤过高,她的后背险些被玻璃碎片切断,后背,胸口、大腿,现在需要植皮,我们已经在病人身体其他部位做了植皮手术,但是她的情况太危急了。还是希望亲属之间能商量一下给病人植皮。”
混沌的。
顾知憬躺在床上,意识很模糊,她只听到哐当的一声,旁边人摔到了地上,她想地板那么冰凉,你先站起来说话,别摔痛了。
然后,她听到女人说:“……植皮吗,我,我是个舞蹈家,会留下疤吗,我,我,我该怎么办。”
顾知憬说不出什么感觉,再次,和全世界划清了界限,她听到呼吸机沉重的声音,不知道是机器在怒吼,还是她沉闷的呼吸压制住了沉痛的心脏。
无聊。
她躺了三天,已经不是痛不痛的问题,而是漫长的无聊,呼吸器里的呼吸极度微弱,外面还在吵。
哭声在她耳边很清晰,医生说:“皮可以在长出来,你女儿如果不度过危险期,而你就会彻底失去她了。”
女人的声音哭得很凶,“疤痕也会一辈子烙印在身上。”
“不会啊,可以修复的,你要是不愿意,那她父亲呢?”
“联系不上,他是个艺术家,现在不用手机。”
医生安抚了很久,床头说了床尾说,床尾说了门外说,医生说了,护士又来说,不是每一个人都那么无私,生命是个体,个体又无比利己。
终于女人松动了,愿意给她可怜的女儿做植皮手术了,舞者追求自然美,喜欢无瑕的玉,她又问了一句,“别人的皮可以吗,我们家有钱……”
“夫人,你要知道她的情况有多危机,她现在根本不能进行异种植皮,不仅会感染皮肤,还会导致各种并发症。但凡您女儿身上还有一点可以移植的地方,我们都去移植了,你看看她,都快烧焦了。”
医生急的头疼,语气很重,问:“……你们是要放弃治疗吗?这都什么时候了,床上躺的是谁啊,你当是在玩吗?”
“救,救她。”女人放声大哭。
滴、滴——
她听不清是输液的声音,还是旁边心电图检测仪在□□。
顾知憬偏头。
眼角湿润,模模糊糊能看清外面的影子。
昏昏沉沉,她被推进了什么地方,旁边有女人的哭声一直没停,没多久又被推回来,身体里的液体在流失。
很痛。
很久很久。
差不多快半年的时间,疼痛感才逐渐消失。
出院那天,管家走了过来,恭恭敬敬的站在床边,旁边是好几个女佣,前面三个都拿了一套衣服。
一套是白色抹胸裙,温婉典雅,一套是最新设计新季度的设计,七分袖配一条黑色的长裤,很有矜贵的气场,最后是她的学生制服,中规中矩,上面贴满了银色的勋章。
她收回视线,抬起手想指一指衣服,看到左手臂上的伤痕,深深浅浅,像是拼错的拼图,明明不相融却硬要挤进去。
顾知憬想撩一撩自己的发,头发也是参差不齐。
管家说:“小姐,你的头发之前被烧断了,不过你不用担心,我已经给您请来最好的造型师,我相信,你一定会是毕业典礼上最夺目的学生。”
可是,哪一件能遮住我身上的疤呢。
乃至我胸口空缺的灵魂?
她的胸口被挖了一个大洞,然后被踹近了深渊里,身体一直往下沉,一直往下沉。
顾知憬没有回话,管家去把医生叫过来,医生拿着病历,他很好奇,因为顾知憬全身烧伤面积那么大,就是一张脸完整度最好,怎么脸上没有表情。
医生检查了很久,在她脸上戳了又戳,说:“精神性面瘫,车祸后遗症,应该要一两个星期才能好。”
“但是她也不说话。”
“暂时性失语,过段时间就好了。”
管家说:“小姐,我去跟夫人回句话。”
“夫人已经飞到国外做修复保养了,先生回来了……哦,先生被夫人喊走了,小姐你什么时候去?”
耳边声音一直响。
顾知憬抬手指了指,她别开旁边几个人手中的衣服,指向管家,想说给我一口水,管家说:“去给小姐取一套西装过来。”
身上的西装并不合身,很宽大,却足够罩住她的身体,她坐在医院地板上抱着自己,想难过,却发现表达不出来。
面瘫让她面部失去了管理。
她手指贴在脸颊上按了按。
戳不出什么感觉,就这样坐了很久。
她从浴室里出来,管家重新给她送来了合身西装,造型师也来了,需要给她修整打理一下。
顾知憬偏头看向她,眉眼下垂,造型师往后退了一步,顾知憬的表情很凶,不怒而威,不笑而恐。
顾知憬其实是想说:“可以。”
但是造型师往后退了一步,顾知憬闭了闭眼睛,自己把手绕过去,把头发编起来,小小一撮贴着脖颈。
她把衬衫往上提,遮住了脖颈,拿过刚定制的西装袖扣压在袖口,她不会扎领带,扯了好几次,最后松松地挂在脖颈处。
透过镜子,那个长发,曾经穿着蓝色校服的女孩越来越远,随即淡得模糊不清,会觉得哀伤,却又是必然的。
再后来,顾知憬也会去做修复手术,她身上的皮不再像原先那么丑陋,但是在最后一次修复的时候,医生同她打电话时,她没有去。
好起来了,就没有理由维持现状。
好起来了,就彻彻底底无聊了。
人在世界上有存在的意义,才能开心有活力的活下去,她什么都有,又似乎什么都没有,这种存在过于无聊与枯燥。
顾知憬想着,手指用力捏了捏旁边的栏杆。
野迟暮的目光看过来,说:“我很难过。”
顾知憬震惊住,还以为自己的心里话被说出来了,仔细看是野迟暮在说话,顾知憬笑着回她:“别难过,都好起来了。”
野迟暮摇头,难过不是嘴上说说才会停止的。
她现在才解读出顾知憬说的密码,她明明从来没有隐藏过自己,也许就是在等待被发现。
感觉太晚了。
顾知憬靠着栏杆,头有点疼,有些话只要她不回应,应该不会疼得有多厉害,她靠着围栏,手肘压在上面。
野迟暮应该能发现吧。
野迟暮抬头看她,顾知憬抿着唇,方才做的是脑部检查,她的头发微微有些凌乱,不是平时那么一丝不苟,“你的大脑是被什么挟持了吗?”
顾知憬身体一僵,镇定地看向她。
夏欢颜那么疯狂的科学家,也只是研究出她被病理侵害,野迟暮居然能想到“挟持”这个词儿。
野迟暮却像一早确定了一样,她走到顾知憬面前,和她靠得很近,她抬头看顾知憬,说:“你不用回答我,我知道就好了。”她的手落在顾知憬头上轻轻地抚摸,说:“顾知憬,我想用我的方式关心关心你可以吗?”
顾知憬手握在栏杆上,不知所措,许久她咽了口气,红唇微微抿着,“好。”
野迟暮手插进她的头发里,抚摸着她的额头,轻声说:“不管你是谁,如果你在伤害她,我就把你挖出来,狠狠的掐碎,碾碎,撕碎,我让你死。”
是了。
她的关心是这样狠厉的,阴鸷的,黑的完全不见光,其他的关心她只能去演,蹩脚的去模仿别人。
野迟暮语气淡淡,却是冷的,激起深入骨头的胆颤。苹果的香气仿如一条细线从她胸口淌过,搔弄着她的心脏。
顾知憬不喜欢听关心,具体理由她没揣摩过,会烦躁,别人说出暖心窝子的话,她会很冷漠看过去。
可这点香,占据了咽喉。
“野迟暮,你在和谁对话。”顾知憬说。
“欺负你的东西,不管是病灶,还是其他什么。”野迟暮稍稍抬起下颚,又稍稍踮脚,和她额头贴着额头,温热的肌肤挨着她的肌肤,烫向了她内里的骨与神经,野迟暮说:“这个是给你的。”
顾知憬什么都看不清,她却觉得在她的脑部神经被狠狠地触碰到了,内里有许多东西在失控,在恐慌,它们都在害怕野迟暮。
“我一定会想办法杀了它。”
顾知憬抬手握着她的手,她大片的头发落了下来,遮住了她的脸,一边维持冷漠,一边凌乱柔美。
她轻声询问:“我可以……抱抱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