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脸人回来,脸上似有不忍之色,道:“他家中老母亲和两个幼子昨夜冻死了,拉到城外去埋。家里还有一个孩子和老婆。我叫他晚些来府上,雇他当个杂工吧。”
枕河点点头。方脸人说:“公子来了就好了。”枕河道:“常贵哥,我知道你在提醒我不能露富招惹事端。哎,他毕竟还未到,难道我能看着人饿死在眼前不管?”这个叫常贵的人闻言不再劝。
枕河戴着兜帽,只露出一双眼睛,穿得厚却朴素,好在天冷,她遮遮掩掩的人家也只以为怕冷,并不奇怪。常贵继续扬着鞭子不紧不慢地赶车,快到正条子胡同的时候,枕河听到丝竹之音,掀帘子一看,旁边果然是一处极富贵的人家,冬天光秃秃的树上居然裹了绸缎,插满了娟做的假花,从高墙内伸出半根花团锦簇的枝条。她轻声说:“我真是想杀了这些人。”
常贵道:“这是崇祯老丈人的别院。这人在崇祯面前装穷,穿有补丁的衣服,御赐的宅院连门都不漆,别院却是奢靡至极。只有那糊涂皇帝还以为他清廉,是世人典范。”枕河听了抿唇不语。
到了下午,那推车的男子果然战战兢兢地找上门来,他不敢敲门,在黑漆大门外站着,这宅子是苏梦枕在京中的据地,眼线无数,早有人看见,开门放了进来。因常贵有过交代,先带他去厨房吃了一大碗面条,洗了脸和手,才带去见了常贵。又问了明细,这人名叫李吉利,是京城中万千底层贫民的一员,平日里替人搬货,干些杂活糊口,家住城北的小三桥胡同。
常贵盘问清楚,给了他一百文钱和一篮细面窝头,雇他明日来扫雪,这人欢天喜地回去了。李吉利不知道,常贵是苏梦枕“怅”字部的首领,为人极精细,已把他打听得清清楚楚。两厢验证发现这人确实没说谎,这才雇下。
枕河刚到京城,万事好奇,想着要去看看,常贵换了一辆驴车,依旧陪她去。她瞧见这小三桥一带虽是叫胡同,实则都是低矮平房,有些瓦都没了,铺的茅草,黑压压一大片,住的人着实不少,只是来来往往都面有菜色。见到驴车,有人抬头看了几眼。四处堆着垃圾,老鼠乱窜,这里人也不以为意。
枕河叹了口气说道:“原来京城里穷人也真多。”常贵道:“这一带有条臭水沟,没人愿意住。只有实在没钱的搭了棚,有个落脚的地方。那公差锦衣卫连来都不愿意来,因为这里人实在太穷,没什么油水。”枕河说:“穷人难过冬,得怎么想个办法帮上一帮。”常贵道:“银子咱们也不是没有,只是怕打了眼,惹来一群苍蝇。”枕河点点头,道:“咱们回去想一想。”
常贵又驾车回去,快到路口处瞧见路边有个老乞婆,衣服上打了许多补丁,正低着头缩在墙角。常贵丢了一串铜钱给她,那老乞婆抬头阴恻恻一笑,露出一张满是疤痕坑坑洼洼的脸来,见常贵面不改色,反而自己有些惊疑不定。枕河掀着帘子,一双明媚翦瞳扫了她一眼,只觉得可怜,也没太在意。这老乞婆其实大有来头,见这一男一女极尽低调,但瞧这男的一甩鞭子的暗劲,绝非等闲之辈,只京城武林人士中不曾有这一号人物,暗自思索。
常贵带着枕河回到宅子,看门的说有人送了封信来,常贵看了,又急忙放了暗号,到了晚间,一个独眼老者上门,径自来到了堂中,见了常贵说了一刻钟的话,又匆匆忙忙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