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家主’?”

【她】偏头,提着咒灵转向了目瞪口呆的男咒术师,婉转低笑:

“来自哪一个咒术师家族?你似乎有点眼熟啊,嗯?”

男咒术师惊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呆立着动弹不得。

突然间,他似乎意识到了自己的职责,抽出袖管里的咒具,附上咒力,猛扑向扮成女孩的唐泽绫人!

与此同时,原田悠介挣扎、扭动得更加激烈,几乎像一条绝望濒死的鱼。

唐泽绫人瞥了一眼手上的咒灵,不疾不徐,后撤一步,扬起胳膊把它抡到了对面的咒术师脸上!

【帐】泼墨般落下,原田悠介惨叫一声,周身的咒力突然大幅波动——它不受控地发动了自己的术式!

它在逐渐消失,或者说,变得透明,随后慢慢融进了咒术师的身体里。

男咒术师的痛呼声回荡在帐内,几乎像某种野兽的哀嚎。他不住因为疼痛抽搐着,不断试图用咒力把原田悠介逼出去。

这场景除此处之外,大概只会出现在伊藤润二的恐怖漫画里。一咒灵一咒术师,在废弃公园的长椅前展开了艰难、惊悚的拉锯。

噗噜。

突兀的一声,咒灵和咒术师的哭号忽然都消失不见了,像从纸上擦去一道浅淡的铅笔痕。

——一只毛毛虫般的大咒灵蓦地出现,一口吞下了相互交缠的他们两个【人】。

“太没意思了。”

伏黑甚尔揭开脸上的废报纸,从长椅上翻身坐起,捏了捏刚从肚子里吐出来、利落吞掉任务目标的丑宝,“比我预想得还要无趣。”

“哇噢,结束了?”

五条悟掀掉头上的纸壳盒,在草丛里站起来,“怎么样,绫人老师?【帐】放下了的时机正正好吧?”

“很棒!”

唐泽绫人伸手揉乱了五条的头发,笑着说道。

说完,他转向伏黑甚尔,无奈地说:“一会儿,恐怕还得把他们吐出来。”

……

半个小时后,熟悉的酒吧中。

唐泽绫人换回了自己的衬衫和风衣,卸下了脸上的妆,把裙装小心地装进了纸袋:

“洗好再熨烫妥当后,我会寄回这里,届时请务必记得查收。”

他嘱咐调酒师道,并且把衣袋里的车钥匙推在吧台上:

“谢谢你的车。完好无损,马力漂亮。”

伏黑甚尔在一旁摸着丑宝的脑袋,听着这些客套话,不以为然地啧啧晃头。

五条悟一边吸苏打水,一边盯着丑宝咀嚼空气的嘴巴:

这是在吃什么呢?不会是在消化原田悠介吧?

“嘿嘿,谢谢夸奖啊,唐泽!”

调酒师傻笑起来,显然很高兴听到别人对自己车子的称赞。

“对了,”

他似乎想到了什么,向唐泽绫人问道,“你准备今晚就回去吗?带着那家伙肚子里的……呃,人一起?”

“嗯。”

唐泽绫人静静地点头。

“那么干脆开我的车走好了。”

调酒师给出了一个慷慨的提议,“带着那东西,根本没法乘飞机或者巴士吧?”

唐泽绫人扬起眉,反问道:“确定吗?一旦许诺就不能反悔了喔?”

“百分百确定。”

调酒师摊开手,手上还握着杯子和抹布:

“新车到手,我都没怎么开出门。干停在后门只是白白浪费啊。”

他闭上眼睛,对着唐泽连连摇头:

“赶快开走、赶快开走!趁我还没反悔。”

“遵命。”

唐泽绫人轻笑着拿起车钥匙,回身对五条悟说:“走了,悟!”

……后背箱里装着用绑缚咒具捆好的男咒术师(或者说,咒灵?他们现在处于诡异的混合状态),油箱加满,唐泽带着学生,驾车驶向东京。

“绫人老师。”

深夜安静的车厢里,五条悟忽然开口,低声问道,“现在是【合适的时候】吗?”

——数个小时之前,在酒吧里,他也是这样悄声发问,好奇地询问唐泽在投身教职之前的职业。那时候,五条悟没有寻根问底,而是选择退了一步,提出等到合适的时候。

“是。”

唐泽绫人眼睛里含着淡淡的笑,他短暂地向五条投去一眼,“悟,在听吗?”

“有!”

五条悟困得打了个呵欠,仍然兴致勃勃地睁大眼睛,举起右手:

“果然吧?老师从前的职业其实是——”

“杀.手?”

唐泽轻笑着摇头,“猎人?屠夫?任何以贩卖死亡为生的工作,本质上都没有不同。”

后视镜柄上悬挂的御守轻轻摇晃,像时钟无言摆荡的钟摆。

唐泽绫人沉默了片刻,缓缓开口:

“二十年前,我随着一只集装箱来到博多港,进入博多,穿着大人的旧外套。”

【记忆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

一件陈旧的、过大的黑色长外套,从男孩的肩膀上垮下去,长得曳在地上,拖过脚面。

港口的海腥味、垃圾箱旁流血的跛脚野猫、地下赌场哗啦哗啦的骰子声,年幼的伞童,淋得衣服贴紧皮肤的冷雨,再到年少的荷官,手指间翻飞的纸牌、指腹上细碎的伤口……粘在风衣衬里的血,黑色的冷淡的眼睛,千万日元的挂单。

还有老师热忱的邀请,按在肩膀上的温热手掌:

“怎么样,绫人,跟着我一起回东京?你还没有见过夜幕里的东京塔吧?”

一切感觉清晰得有如昨日。

“那个时候……”

他闭了闭眼睛,再度开口,忽然发现身旁的学生已经累得坠入了梦乡。

唐泽绫人不禁失笑。他轻轻拽过后排的毛毯,掖在五条悟的身上:

“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