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0. 第13章 幸福值100%

那盒七星烟早已空空如也,竹内春从长椅上站起来又坐回去,反复重复着这套动作,像一个机械齿轮。

终于他还是坐了下来,眉头紧锁,不耐烦地用指甲抠茎突上的冻疮。

不知不觉就冬天了,似乎年年都得感叹一句气候才有理由换上厚衣服一样。按照与乙骨约定的时间,他早早来到浅草寺。

浅草寺是东京相当有名的寺庙,从主干道延伸下来不少老建筑,近几年旅游行业发达,竹内春坐着等人的间隙就有不少宣传单塞进口袋。

缓和疲劳的烟没了,加上手脚冻疮红肿发痒,时间就显得格外漫长和煎熬。

就在他要爆发时人终于出现了。

穿着高专/制服朝这边跑来,他观察到对方今天没有背刀袋。

“抱歉,我迟到了!”

“没关系。”

“太好了。”

大概一个月前乙骨忧太各种纠缠,约他出门走走,平日除了上学竹内春是哪也没兴致去的,可能是被他的执着打动到,十一月的天,顶着寒风在这里干坐了一个小时,期间反复想究竟值不值得。

他没有起身的意思,乙骨忧太见状浑身冒着热气的坐在他旁边,刚擦完汗就听见人说:

“不去了。”

“啊?”

这时电话响了,竹内春双手插兜径直朝街边的小巷走去,乙骨忧太连忙跟上。

暗巷里站着一个黄头发的男生,很高,穿着薄衬衫,肩头搭着草绿色的毛衣,脸上带妆。

“除了你,还会有谁让我干这种事!”黄濑凉太将烟盒递上,顺手塞了几张演唱会门票。

给他钱也没收,嚷嚷着“我是缺这点钱的人?”

“少抽点吧。”

“嗯。”竹内春把东西装好,门票没要。

“干嘛,收着啊。”

“没兴趣。”

“兴趣可以慢慢培养嘛,那家伙是谁?你……男朋友?”

听到这话乙骨忧太神情错愕,木头般立在巷口一动不动。

竹内春头也没回,冷淡地说:“路人。”

“喔”收回打量的目光,他意味深长地拖长音,随着一通催促电话挥手告别,“学校见。”

日本有严谨的禁烟制度,竹内春埋着头匆匆走着,不知道为什么而烦,他急需一口烟舒缓下情绪。

乙骨忧太默默跟着他,观察到他红肿的冻疮想关心却又无从开口。一路无话的回到家,弓下身帮忙把凌乱的鞋放好,他脱下外套,仅穿t恤走进厨房。

距离晚上还有一段时间,但他知道竹内春从病了后就没有好好吃过饭,现在做点东西可以给人垫垫肚子。

忙碌时总来不及想烦心事,可那声冷冽的“路人”却刻在了耳畔,怎么都挥之不去。

空气很静,能听到打火机擦燃的声音,乙骨忧太努力呼吸,却还是缓解不了心脏被刀割的痛。

竹内春是特别的。

亲眼见过他迎风生长的模样,才会对如今大门不出,一副恨不得结束生命的样子耿耿于怀。

他们之间的关系很复杂,永远是自己单方面的在追逐,讨好的买菜做饭,晾衣服,打扫清洁,竹内春从不会说一声感谢,甚至不下一次驱赶,让他别再来了。

等盛好饭端出去,嗅到空气里淡淡的烟草味,乙骨忧太有些不适的眨眨眼。

竹内春摁灭烟,看也没看桌上的菜,精致的脸不近人情道:“我说过了,真的没必要。”

乙骨忧太抿紧嘴,“我们能谈谈吗?”

“你说。”

“叔叔和阿姨回来的话,你就会变回从前那样吗?”

回到从前,这是竹内春最反感的话。脸上瞬间冷若冰霜,黑漆漆的瞳仁直直盯着他,“现在的我就那么不讨人喜欢?”

“我不是那个意思……”

竹内春不想在没有意义的事情上浪费时间,语气冷硬:“以后别来了。”

空气十足压抑,好心被一而再的扔掉,再能舔的狗也该放弃了。

乙骨忧太脸庞的肌肉不停缩动,眼眶隐隐泛红,声音从喉咙里挤出,“以后你打算怎么过?”

“反正饿不死。”

“竹内。”他认真地看着他,“我认为无论怎样都不能对生命失去信心。”

这话后乙骨忧太拿上外套离开了。

竹内春窝在沙发上,屋子很静,十一月的风刮得玻璃哐哐响。

他有点冷,捞过绒毯盖在身上。这条毯子据说年代已久,是竹内妈妈刚刚生下竹内春时娘家人带来的。

在竹内春没诊断出抑郁症前,一家人时常坐在沙发上聊天,聊到过去妈妈总会把他揽进怀里,手掌轻轻拂过头顶,用温柔的声音说婴儿时期的他有多可爱。

什么莲藕一样的手在绒毯上四处挥舞,小嘴不停吐泡泡,画面描绘得仔细,竹内春虽然没有印象却能感到被爱的幸福。

如果信心真的那么容易获得,他也不会每日每夜都在无声呐喊死亡。

抑郁症说难听点就是自己和自己过不去,如今的他就像一块玻璃,无论旁人说什么都会变成一种负担。

所以他拒绝别人靠近,可竖起的尖刺既扎伤别人,也伤害自己。

将头埋进毯子里,眼前一片漆黑,仿佛这样做就听不到满屋子孤独的哐哐声。

-

一觉睡醒城市换了身衣裳,细雪就像女孩子的毛绒首饰,软乎乎的四处飘荡。

今天大街上很热闹,人来人往全在庆祝圣诞节。竹内春透过窗户看到一片璀璨的灯光,欢快的歌曲仿佛长了翅膀飞进屋里。

他身后只有一片漆黑,没有食物的香气,也没有爸妈的身影。

上次说出那样的话后乙骨忧太再没来过,连简讯都少有。也不知道站了多久,腿麻,手脚碰一下都像在摸冰块,竹内春合上窗户回到卧室。

他摸黑翻上床,一天没吃东西却感觉不到饿,只觉得累。

“春。”

睡梦中感觉有人在推自己,竹内春赌气的拉高被子罩住头,然后身上一重,有人抱住了他!

挣扎着从被子里出来,脑袋刚刚探出就被人吻住了额头。

视野清晰那刻竹内春的大脑停止了运转。

是幻觉吧,他抖着手推开近在迟尺的脸,呼吸都变慢了,面色惨白地抱紧被子坐起来,却发现一切都那么熟悉。

这是夏油杰的卧室,他们曾在这间不大的屋子里忘记时间的厮混。

那时候多天真啊,他对每一句承诺都充满信任,用尽全力的拥抱让人安心,恶劣挑/逗的吻又叫人羞愤难忍。

性冷淡四件套被褥,木制的书桌和衣柜,还有桌案上被裱起来的大吉——竹内春怎么可能忘记它。

那是他人生中的第一张签文。

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一切,直到身体一暖,夏油杰从背后抱住他。

“吃布丁吗?”

所以是病情加重,从纷杂的噩梦变成了可怕的幻境?

可幻境未免太真实了,竹内春艰难道:“哪儿来的布丁。”

“又忘了?前天才在福星超市买的,你拿了好几种口味。”

“不是说甜的东西要少吃吗?”

“我有说过吗?”

竹内春抿紧嘴,目光愈渐坚定:“你说过。”

夏油杰这个人看似温和,骨子里却有不容拒绝的强硬,就像不露锋芒的石头,陌生人的决定他从来不会多事,却对另一半有着极强的掌控欲。

撒娇卖萌装可怜通通行不通,只有竹内春要哭了,他才会无奈地松口。

夏油杰勒紧双手,温热的薄唇贴着他的耳廓,“你想吃就吃,没人拘束你。”

他怎么可能说出这种话?

竹内春很想回头却又不敢,而更令人难受的是他居然感受不到愤怒。

被莫名其妙杀了三次,他却无法恨这个人。

究竟是为什么竹内春暂时还想不通——从来如此,心性像小孩一样,怨恨别人的时间少,责备自己的时候多。

就在他下定决心回头的时候脖颈一湿。

夏油杰在他耳边说:对不起。

眼里的坚定变成废墟,竹内春犹如狂风中的枯木,被翻涌而来的海啸吞进深渊,还在错愕中一只手突然出现。

从夏油杰怀里离开,眼前的景色一变,映入眼帘的是湿漉漉的天台。

“不许想别人。”略带警告的话语却藏不住笑意,五条悟站在几步开外,骄傲地看着他。

是已经成年的五条悟。

“要看好哦。”

随着话音落下,鸦青的天空被大片烟花填满,仿佛时光倒流,那个寒冷的冬日备受折磨的身体被一场如梦似幻的烟花雨温暖。

他要的从来都不多,一个温暖的拥抱,一个坚定的眼神,一个全力以赴绝不放弃的承诺,却从来没有人真正给予过。

竹内春愣愣地望着天空,眼里心里全是茫然。

天空飘下雪花,这梦太真实了,竟能感受到冰雪渗入肌肤的凉意。

不知何时五条悟来到他身旁,双手插兜,语气少见的温柔:“无论多少次,无论什么地点,只要你想看我都可以实现。”

竹内春心中有一丝触动,也许是那双苍蓝的瞳仁晃荡着从未见过的情绪,他傻傻地望着,想要说点什么的时候一道声音突兀地砸在耳畔。

“敢答应你就死定了。”

景色又从空荡荡的天台变成不大不小的房间。

身下的被褥散发着桂花的馨香,他几乎不用观察就知道是哪儿。

小律妈妈死后他随男人搬进了这个家,在这里感受到了久违的温暖。

现在伏在身上,紧抓他双手的男人正是伏黑甚尔。

胸膛上没有大洞,没有血流成河,穿着那身万年不变的塑身恤衫,黑沉沉的眼睛犹如饿狼般牢牢锁住他。

是要死了吗,不然这些混蛋为什么像排练好了一样找上门?

竹内春双眼颤动,竟不知为何酸涩,有许多情绪涌出,像一团凌乱的线,乱麻麻地不知先表达什么。

想念?

痛恨?

还是怨毒地说出自己死得有多惨?

然而到最后他只是垂下眼,声音沙哑到极点:“有什么要对我说的?”

空气静止下来,许久含糊的笑声从男人胸膛中振动出来,漆黑的瞳仁闪起水光。

“我后悔了。”

一时间无数记忆涌上竹内春的脑海。

那时他睁着澄清的眼,便利店外执拗的要从男人身上挖出一点过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