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海水火焰

埃德温认为恶魔永远也不会离开,他因为放心而柔软,对他毫不设防。人类就是这样容易被美好的预期所迷惑,主教深灰色的眼神垂落,温柔如冬天刚刚落下的大雪,落在恶魔身上。

他从来没有这样觉得生活充满希望。

而塔尔勾起嘴角,甜的像是渍了蜜糖,思考着那些关于抽身而去的事情。

意识到有人在试图窥探,对于恶魔来说毫不费力。

被监视对于埃德温来说是习以为常,在安其罗亲王暂时得势的那段时间里,每天都有许多眼睛试图盯紧他的一举一动。因此,他没有那么快反应过来,实在是理所应当。

监视的人有其目标,不是主教,是主教背后的恶魔。

塔尔并不容易被找到,埃德温认为自己能让恶魔乖乖待在房间里,就算有人闯入也能轻易解决。但实际上恶魔时常在教会中闲逛。教廷花坛的玫瑰总是莫名其妙失窃,但那么多花朵,少上一束也就无人在意。

这又是塔尔随口撒的一个谎。

恶魔的魔法和埃德温完全不是一个体系,身为低阶恶魔,塔尔显然更擅长些旁门左道,比如哄睡的咒语,易容和隐藏自己的方式……他其实经常更换房间里的玫瑰花,但很大胆地骗埃德温这只不过是魔鬼擅长的术法,玫瑰一直是最初的那朵,只不过被永远保存了鲜活。

总而言之,塔尔意识到有人在窥探他,或者说,窥探那个主教背后的存在。

一场针对埃德温的平常的斗争。

恶魔原本这样想,他的伪装技术让他可以完全不被看到。但是,当他发现那些跟踪者总能找到他的方向,虽然他们只是瞪着眼睛迷茫地看着眼前空无一人的阴影,但这总有些不对劲的地方。

根本不需要多少思考,塔尔就猜到了这种尝试的幕后主使。

圣子诺亚。

这是世界上唯一一个能够确定他的位置的人类。

很可惜,他找到的帮手多少有点不够看。圣骑士们完全是自愿帮圣子殿下的忙,年轻而强大的小伙子们脸红着,信誓旦旦要解决诺亚的忧虑,却一个个在黄昏哭丧着脸沮丧而归。

“我发誓我按照您的话去做了,”他们会大喊,“但真的没有,什么也没有。”

诺亚简直要把牙咬碎。虽然他有系统所给的关于黑暗神的资料,但光看资料,他完全想象不出当年的低阶恶魔究竟有多么聪明狡猾,以至于能躲过当前教会最精锐的一批圣骑士的眼睛。

这关系到他攻略计划的实施,气运之子知道,他必须慎之又慎。

而塔尔再次轻巧地走过骑士眼前黑色的阴影,他的身影甚至没在对方的眼中映出任何值得留意的痕迹。现在并不是合适的时候。

恶魔转身关上埃德温的房门,将旧的玫瑰在手中粉碎,又插上新的那枝玫瑰。

他如今很清楚时辰,埃德温会在大概十五分钟后回来。

埃德温回来时带着疲惫、爱意和礼物。主教从外面踏进房间,而他喜欢的恶魔转了转椅子,偏过头来看他,室内玫瑰的香气近乎于温馨。来不及解下披在外面有着银色纽扣的风衣,塔尔毫不介意地张开双臂,埃德温屏住呼吸,轻柔而迅速地拥抱了他一下。

拥抱结束得很快,埃德温担心外面的冷意让塔尔不适应。

“我给你带了东西。”

从看到宝石的那一刻,埃德温就觉得它意外地适合塔尔。宝石是某位商人进献给教廷的供奉,换句话说,完全是主教的个人财产。玛瑙红色的宝石散发着明亮润泽的光芒,和恶魔的眼睛一模一样。主教花费了些时间找到了一条合适的绸带,所以现在它是一件礼物。

塔尔勾起嘴角:“你记得我喜欢红色。”

“还有玫瑰。”埃德温在心里补充着,他的恶魔任由他动作,所以他站在塔尔的后面,右手捧起了他流淌而下的柔软的头发,那么轻,被拢起来用这根昂贵的发带系住。

宝石精心雕琢成了玫瑰的形状,点缀在鸦黑的发丝上,合适到惊人。

“很……好看。”

恶魔扎起头发后有种干脆利落的漂亮,使人联想到灵巧敏捷的小动物。埃德温完全已经开始尽驯养恶魔的义务,看到任何好东西都想要留下来送给他。

“你要照照镜子吗?”

“不用。我猜它看起来很不错。”

塔尔从主教的眼神里就知道这条发带很适合他。主教很享受送他合适的东西的过程,爱意不受任何桎梏增长,埃德温的眼神一天比一天毫无保留。可怜的神官受到了恶魔的引诱,而这份引诱使他越陷越深,他微笑着向前走去,并不想回头。

爱是多么可怕的事情。

有时候,神明会想,他是否对人类过于苛责。

这世上的爱侣很少能比埃德温做的更好,而神明确确实实在埃德温的灵魂中看到了值得心动的东西,和一个人类谈一场无所顾忌的恋爱,最多只要几十年而已。他其实可以不必纠结于真正的相爱和永不背叛,反正这只是他漫长人生的插曲。

有时候,神明不知道自己怎么会这样宽容。

他无数次想要抽身而去。塔克修斯清楚自己还没有动心,或许此时离开算是来得及。但是,教会里的恶魔在折下那支玫瑰后,又莫名其妙想要回到埃德温的房间,就这样再次耽误日子。

神明开始对自己感到困惑。

这都是埃德温的错误。舍不得他的灵魂是塔尔,抗拒接受一切的灵魂是塔尔,而恶魔由埃德温的坚持从尘封的记忆中复苏,他要为此负全责。

或许今天走——

塔尔这样想到,而埃德温的房门却莫名其妙地被敲响。很少有人在埃德温的休息时间来访问,因为主教会提前把每一件事情做的井井有条。

恶魔藏在房间的角落里,而主教打开了房门。门前站着教会的某个神官,名字不重要,他只是来这里传一句话,但看起来急得几乎要哭出来:

“主、主教大人,”他断断续续地说,“情况特殊……安其罗亲王来了,还有其他人,教皇大人尚未允许他们进入教廷,但他们在门口开始说、说些无药可救的流言。请您快、快赶过去吧,还来的及,只要您尽快。”

埃德温的眼神瞬间冷下去,瞳孔全然像是没有情绪的漩涡。他一瞬间将自己打磨得锋利又危险,低声轻柔地询问:

“还有其他人?”

主教明白怎么找到话语中的重点。

那个神官近乎惊恐地哽咽了一声,似乎对自己要说的话感到惶恐,但他还是遵照着埃德温的意思:

“那个人……”他一边说一边打哆嗦,“他声称是您的父亲。这当然不可能,可是,可是……他还说他能够证明他口中荒诞的毁谤……”

“我现在过去。”

埃德温冷静地说,他看起来一点儿也不慌乱。至少在别人面前需要这样。

塔尔坐在背后,将所有的一切都听的很清楚。

埃德温需要他。

神明无奈地喟叹着,无意识为自己再次找到了一个留下来的理由,假装一次次选择留下并非全然出自莫名其妙的纵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