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抬起眼睛,静静地看着那几乎要触碰到自己的脖颈的尖锐的棘刺。他灰色的目光犹如烧灼炭火的烟尘,沉着中有一种不可思议的热度。
他的动作优雅却轻盈,覆盖在那柄权杖的手指悄然移开了一点儿,露出微芒。
只要锋利的骨刺再稍微往前进一点……
不知是该遗憾还是庆幸,阿德莱德猛地收回了尾巴。
几乎是在动手的一瞬间,阿德莱德就察觉到大事不好。
它一向仗着身份胡作非为,龙族长老总是担心他冒犯到塔克修斯,不过黑暗神对世事大多都漠然以待,阿德莱德最多只是在雷点边缘试探,也相安无事了很多年。
但它认识塔克修斯这么久,从来没有一次——哪怕是在他们初识的那天,也没有感受到如此强大而不加掩饰的恶意。
这是它不能动的人。
问题是它只是想要找一个对黑暗神有用的人当人质,不是真想和他作对。就算给它一百个胆子,它也不敢真的对塔克修斯的人下手。
仅仅只是想要拖延一点时间。
阿德莱德几乎绝望地意识到这个事实,那就是它绝对闯下了它自己都不能理解的滔天大祸。它试图用自己所能做到的最快的速度收起了尾巴,并且慌不择言地立刻开始认错:
“我错了,我不是真的想——”
但还是来不及,它很难比塔克修斯的速度更快。
锋利的黑色光芒顺着没完全溜走的尾巴直接切割,毫不留情。尖锐如针的鳞片此时像是奶油一般融化。烧焦的难闻的气味弥漫开来。阿德莱德有一条庞大的尾巴,不过这在很长一段时间将成为过去式。
它没来得及撤走的尾巴被硬生生撕了下来。
剧烈的疼痛瞬间顺着黑龙被截断的神经飞速传导而上,痛苦的龙吟传遍了整个院落,恐惧一瞬间凝固了黑龙的血液。外界无法听见这里发生的任何事情,黑暗神的咒文相当有效。
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的一瞬间——
阿德莱德重重跪在了地上,龙血源源不断地从巨大的创口淌出,半截尾巴落在周围。它金色的竖瞳仍旧带着茫然,但更多的是对绝对力量的恐惧。
埃德温的指尖微微一顿,随即悄无声息地移开手掌。
用手掌覆盖着的红玛瑙蓄满了光芒,犹如一只熟透了的果实,芬芳却蕴含剧毒。巨龙绝对不会想要尝尝这枚果子的滋味。
“我没事,”
这句话就像是一个显而易见的事实,埃德温低声说,因为巨龙的尾巴根本来不及碰到他一分一毫。但是说出这句话却让他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满足。
有人在乎他,他不必永远孤军奋战。
塔尔仔仔细细地检查了主教现在的状态,包括埃德温的眼睛。那双浅灰色的眼睛如此柔软地触碰着回应他的视线,就像是海滨的轻柔的薄雾,没有一丝一毫被方才的突袭影响的痕迹。
“没关系,不用担心我,”
埃德温在爱人专注的视线下,觉得自己的心在滋滋地融化,他生怕自己上一句话说的太冰冷,于是又欲盖弥彰地解释了一句,
“但其实你这么想着我,我很高兴。”
“没事就好,”
神明的手轻轻滑过埃德温的脖颈,人类的呼吸使得那一小块皮肤颤动着起伏,再下面是血管,主教对于他触碰自己的命脉没有任何排斥,或许不只是触碰,塔尔也曾亲吻和啮咬过他修长脖颈的每一处凹陷和暧昧的颈窝。
塔克修斯顺势替他整理了一下长袍的领子,尽管领子没乱。埃德温忍不住勾起了嘴角。约会,这时候两个人的心中终于重新浮现出这个词汇。
这本该是场不错的约会。
麻烦的是背景中巨龙的惨叫声。
埃德温眨了眨眼睛,用询问的目光看向神明,塔尔顺着力度凑上去轻轻抱了他一下,漂亮的红色瞳孔里仿佛只有埃德温一个人,语气却是阴森森的:
“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角色,竟然想要对你动手,再怎么折磨都无所谓,杀了也可以。”
龙族的少主在黑暗神口中仅仅是轻飘飘的一条性命。
塔克修斯的长靴敲击地面时发出清脆的声音,就像是恐惧的鼓点,这对于巨龙来说无异于催命符。
它很久没有受过这种程度的伤了。
龙族的尾巴上有着丰富的神经,是龙的武器,也是它们的命脉。因此它痛苦地呼吸着,惨叫断断续续地从嘴中漏出来。
“闭嘴,”
神明听起来一点耐心也没有。他垂下眸子漠然地看着眼前的少年,它已经没有力气把尾巴收回去了,身上呈现出龙的鳞甲,那是防御的姿态。
“对不起,”
它不得不抑制住即将夺眶而出的眼泪和按耐不住的声音,“对不起,我没想到那么多。你马上要进入屋子了,我只是没有想到别的……”
“一时间想要找个可以供你威胁性命,来牵制我的对象?”
另一道毫不留情的黑雾凝聚成的利刃带着凛冽的杀意切开了阿德莱德的身体。塔克修斯的声音轻柔又嘶哑,带着对它的无限嘲讽,
“你甚至还没有明白,你最应该痛哭流涕道歉的对象并不是我。”
龙的愈合能力很强,但是在强大而毫不留情的攻击下什么也不是。
新的疼痛如期而至,黑暗神抬起手指,伤痕便出现在巨龙的身上。龙血本身是珍贵的疗伤材料,但此时此刻阿德莱德简直要被龙血淹没,情况却没有一点好转。
它从未如此深刻地体会什么
叫做错事情的代价。
这还仅仅是它一点也没有碰到人类的情况。
假如它方才真的对人类有一丝一毫的触碰,恐怕现在它的皮已经被塔克修斯活生生剥了下来。
它因为疼痛而模糊的龙瞳转了转,瞄准站在黑暗神背后的人类,迅速而跌跌撞撞地开始道歉,不得不说,它完全没有什么骨气可言。
只可惜,那双浅灰色的瞳孔仍旧又冷又淡漠地将它映照在其中,这个人类一点也不必塔克修斯容易打动。
长靴停在它的身旁。
阿德莱德蜷缩着身子护住自己的脸,觉得自己恐怕要真的死在这里,它拼命地压抑住因为恐惧而越来越剧烈的颤抖和眼中惊悸的泪水:
“我知道错了。我怕痛,不,不,别真的杀掉我,要我做什么都行。”
这种情况下违逆黑暗神简直是找死,阿德莱德用最快的速度说完这句话,随即忍耐着剧痛紧紧地闭上了嘴巴。
然而塔克修斯并没有回应它的请求。
“我觉得有人应该教你什么是应该做的。”
神的双眼中,赤红色的鲜血层层叠叠地燃烧起来,仅仅是看着,神的怒意已经能够使被注视者溺死在恐惧之中,塔克修斯慢条斯理地说完后半句话,带着毫无掩饰的嫌恶和恶意,
“不过很可惜,你可能也没有这个机会了。”
“……我可以学。”
阿德莱德挣扎着又为自己说了一句话,尽管它知道自己的每一次发言都有可能让它更加挨近死亡。它真的很想哭,但是神明不允许它发出太大的声音。
神的靴子重重踩在了它背部的伤口上,塔克修斯漫不经心地踏过巨龙的鲜血,推开了背后房间的门。耽误了这么多时间,房间里果然已经空空如也。
诺亚比阿德莱德要聪明得多,不会把握不住逃跑的机会,他手头上还有巨龙赠予的各种道具,指不定其中的哪一样发挥了作用。
但他再也无法找到一个像这里这样的藏身之处了。
他即将成为一个显眼的靶子——虽然圣子注定不会有好下场,塔克修斯也并不是一定要把这个早上用来解决诺亚,但突如其来的小插曲还是让神的心情不是很好。
黑暗神叹了口气,手中凝结出的黑雾比起之前来说更加恐怖。阿德莱德看着它一生中见过最可怕的东西,它每一秒都在尽力呼吸空气,因为踩踏,它的胸口变的沉重,呼吸也带着战栗的血腥味。
它从来没有这么后悔过自己的愚蠢。
然而神明却顿了顿,没有立刻将几乎能够致死的杀招立刻用在黑龙身上。他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转过头去,连眼神也变浅变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