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他尚不知自己成了同情的对象,只是他总要知道那少年被带去了哪里,将来怎么找,目下他或许无力帮扶,可总有一天,他会把这份亏欠补给少年。
叼着饼,卫赋兰又慢慢地循着路往前走。
这人牙子也分正经和不正经,以他的观察,那苏大娘应当是惯常做人口生意的。
等进了城,寻到牙行看看就是了。
他咽下一口碎饼,望天兴叹,这饼又干又硬,半分味道都没有。
星夜赶路,卫赋兰总算在天际白露微熏时,进入了扬州城。
旁边急匆匆走过几个披蓑衣带斗笠的行人,卫赋兰甩了甩身上的雨水,踩着水坑踏上青石板路。
恰逢天降甘霖,地面湿滑,这一路他已经摔了好几个跟头,一身黢黑的狗毛,湿答答地黏在身上,已经看不清原本的样子了。
当初和云招在城内闲逛时,他曾路过一条人牙子聚集的巷子,这样的巷子专做人口买卖,有点家底儿的若想买个婢子仆从,通常就会上这种地方来挑。
他决定从那儿下手。
卫赋兰从小在山间野惯了,练就了一身与身份格格不入的本事,认路自然不在话下。
他蹬着两条小短腿,“哒哒哒”地跑到了记忆中的人牙巷。
雨幕中的小巷不如初时所见的那般热闹,也许是因为雨势太大,原本应该蹲在路边揽生意的人牙子大多不见了,檐角下只零散站着几个人。
而那寥寥的几人此时也在退往巷子口。
卫赋兰朝里面望去,一个全身白丧服的人跪在屋檐下,旁边铺着一个草席,草席上盖了层白布,白布微微拱起,里面露出一双三寸草鞋。
卫赋兰倒吸口冷气,又见那人身前立着个带斗笠的壮汉,揣着手不知说着什么,最后似是恼羞成怒,揪着丧服襟口,把人拎了出来,丢到雨里。
那人跌在地上的瞬间,丧帽掉落,头发散开,卫赋兰这才看清她的脸。
他惊疑不已,须臾,淌着水跑上去,张口咬住壮汉的腿。
这时,他也看见了壮汉的脸。
孙乙……
而被欺负的这位,正是之前在酒楼里被他搭救的姑娘。
卫赋兰心中暗骂了一声,他不知道云招这个兔崽子到底是怎么办事的?!
孙乙冷不丁被一只野狗咬住不放,更是怒火中烧,奈何这狗虽小巧,毛发却顺滑得很,他上手抓了几次,都被它巧劲躲开,甩了几个来回,还挂在他身上。
孙乙腿上血流如注,在雨水的冲刷下,地上已经混了一滩血水。卫赋兰口中也满是血腥味,他余光瞥向那姑娘,见她呆在原地,惊慌失措,脑袋差点儿充血。
跑啊!你怎么不跑啊你???
姑娘似乎看懂了野狗殷切的眼神,捡起绳子挎到身上,拖起草席,跌跌撞撞往前走。
孙乙见人要逃,甩动中抬脚踩到白布上,白布被扯开,现出一具浑身乌青,毫无生气的小孩尸身。
那小孩看上去约只有三、四岁,雨水哗啦啦打在他的脸上,却像天地一场无声痛哭。
卫赋兰的心也似被这瓢泼大雨打了个对穿,愣怔时,被孙乙抓住后颈皮,狠狠甩了下来。
孙乙左右看看,没找到趁手家伙,取下斗笠扇向地上的狗。
卫赋兰爬了几次,起来被打趴,起来被打趴,往复几次,身上被划开数道伤口,地上染了一片血色,混着泥泞,更多的血都随雨流到了水沟里。
小姑娘本已走出一段距离,她重新将布盖到弟弟身上,回头见孙乙阴测测地看着她,却手下不停地打着奄奄一息的狗,好像在说:
无论你跑到哪里,都会被抓回来,你的下场,会和这条狗一样……
孙乙再次高高举起斗笠,斗笠上还滴着血,那已经不是雨具了,是铡刀。
落下的瞬间,孙乙的腿被牢牢抱住,小姑娘冲破雨幕跑了回来,匍匐在他脚下。
“放、放过它、放过……”她浑身颤抖,说不清一句完整的话。
斗笠悬在空中,孙乙向她啐了一口,
“蠢货,你以为搭上贵人,我就奈何不了你了?贵人怜悯你,就和你怜悯这条狗一样,你帮它拦了一时半刻,可是最后,它还是要死的。”
他一脚踢开娇小的身躯,斗笠重重砸下。
卫赋兰神智不清,眼里进了血,看什么都是红的。剧痛传来时,他只有幸感知了一息,感觉自己脑袋上好像被开了一个窟窿,随即两眼一黑,彻底失去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