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随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她错愕了几秒后,视线落在地上的三个骰子上。
秋随记得,一共三个骰子,点数分别是六、五、四,加起来是十五。
滚落到床脚的那个骰子,被沈烬翻了一面,从五变成了六。
她盯着那个点数原本是五的骰子看了一会儿。
觉得有些好笑,又觉得有点想哭。
“沈烬,”秋随没看他,目光只是虚无的落在床脚的那个骰子上,声音很轻,“你怎么还作弊呢。”
对面的男人懒洋洋又理直气壮的声音接过她的话茬:“那又如何?”
秋随突然觉得喉间有股酸涩涌上来。
她内心翻涌的情绪根本压不住,一个一个巨浪朝她袭来,将她所有的理智都击散。
秋随抬眸,安静的看了沈烬,片刻后,她嘴唇动了动。
“沈烬,”秋随不知道林和豫到底和沈烬说了哪些事情,但是,她突然觉得也不重要了,她曾经不愿意被沈烬知道想要隐瞒的不堪和心酸,都应该由她自己亲口告诉沈烬,“我从来都不是一个幸运的人。”
她抿了下唇,觉得眼睛有些湿,又快速地眨了眨眼。
“就像刚才那样,我想要双数,但最后丢出了一个单数,”秋随声音很平静,她如今说出这句话,觉得有些难过,但也仅止于此,没有更多悲切的情绪,她早就认清和接受了这件事情,“我许的愿望,想要的梦想,命运从来没有给过我。”
“秋随,”沈烬突然握住她的手,用了几分力气,止住她有些自暴自弃的话,“就像刚才那样。”
他捏了下她的手,面色和语气都很平静,但又笃定和坚定:“你想要双数,命运给了你单数,但没关系,有我在。”
沈烬稍稍歪了下头,头略低了些,视线和她的目光平视。
落地灯开着,在夜晚透着氤氲又雾蒙蒙一般的暗黄色光圈,有一种别样的温暖。
秋随觉得自己像是被蛊惑,她盯着沈烬的眼睛,突然觉得有了力量。
沈烬怜惜的揉了揉她的脑袋,力气很轻,秋随不觉得反感,沈烬的语气很轻,仿佛怕吓着她,更像是在哄她开心。
他说:“秋随,命运不给你的,我替命运给你。”
秋随眼眶慢慢红起来。
她抿了下唇,有些朦胧的看见沈烬的眼眶似乎也慢慢红起来。
秋随眨了下眼,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还没等她看清楚,她就被沈烬抱进了怀里。
房间很安静,秋随坐在绒毛地毯上,把脑袋很自然的靠在沈烬的肩头。
她原先酸涩的情绪仿佛退潮一般,一点点褪去。
秋随垂着眼睛,床头那盏落地灯一如既往的亮着。
淡黄色的光圈笼罩着整个卧室,没有被毛毯覆盖的瓷砖上,倒映出她和沈烬相拥的影子。
“秋随,”沈烬抱着她,嗓音有些哑,“林老师白天和我说,你住在林家的时候,他和邓师母想要带你去买新的书桌和书柜,你不同意,宁愿用颜书越用过的家具。林老师说,你好像从来都不知道怎么索取。”
秋随神色一怔,她吸了下鼻子,没说话。
沈烬抬手力道很轻的抚了抚她的长发,语气认真:“我答应过林老师了,以后,我来教你。”
秋随‘啊’了一声:“什么?”
沈烬松开抱住她的手。
四目相对,这一次,秋随清晰的看见沈烬的眼角也有些微红。
她安静的看着沈烬,突然有种说不上来的滋味。
这种感受,就仿佛是她在经历痛苦的时候,有人没办法替她承担这些痛苦和挣扎,但比在泥泞中的她还要更加痛苦和自责。
感同身受。
不过如此。
“秋随,”沈烬凑近了一些,“学会索取的第一步,就是先学会向我索取。”
他扯了下唇,不紧不慢开口:“不要问命运,不要问别人,来找我要。”
沈烬挑了下眉,与生俱来的那股子骄傲和志在必得又重新浮在脸上。
“不是问我可不可以,”他认真的看着她,一字一顿的强调道,“是直接来找我要。”
秋随愣愣的看着他,有些不知所措。
在这方面,她完全没有任何经验。
在俞家呆了十几年,她太擅长如何做一个懂事的,不给别人添麻烦的小孩。
第一次高考结束后,她从俞家搬出来,长住在林家。
复读那一年,她偶尔也会去姜嘉宁家小住片刻。
在某种意义上来说,她是吃百家饭长大的小孩。
林家和俞家待她都很好,至少比起呆在俞家的那些日子,秋随觉得自在了不少。
但秋随很清楚,她是真真正正没有父母的人。
从小到大,她学会最多的,是做一个安静,不惹麻烦,懂事礼貌的人。
林和豫和邓师母想要带她去买新的书桌书柜,装填新的家具替她打扮房间,她的第一反应,并不是开心或者期待,而是——
太麻烦了。
会不会有一天,林老师和邓师母嫌弃她要的太多,忍不住把她赶出家?
如果那样,她就真的找不到可以长住的地方了。
她只想安静的,没有存在感,又不给人惹麻烦的住上一年,度过复读那一年。
就和她在俞家住的十几年一样。
最好不要有任何人将视线关注到她。
就当她是一个在家里只会吃喝拉撒,然后就回房间读书的隐身女孩。
那样最安全也稳妥。
不会有人来找她麻烦,或者要把她赶出家门。
在秋随的人生字典里,没有撒娇这个词语。
因为她不知道该对谁撒娇。
秋随的人生字典里,也没有索取这个词语。
更别提理直气壮的索取。
因为她没办法理直气壮的对任何一个人索取。
即使是俞家的那一对是她法律意义上父母的夫妻。
她活了二十七年,没有这个经验。
她不会。
秋随嘴唇动了动,还是没办法开口。
沈烬却极有耐心,他仿佛真的执着在要教她学会如何向他索取一样。
“还是之前的要求,”沈烬和她拉开一些距离,仿佛是真的在认真教她一般,语气闲散,“你再说一遍。”
秋随咬了下唇,在脑海中措辞了片刻,才带着点试探的口吻问:“我想换掉沈氏集团珠宝的代言人?”
沈烬用力捏了下她的脸,拖着腔调开口:“把‘想’换成‘要’。”
秋随:“......”
她稍愣,犹豫了几秒,才声音微弱的开口:“我要换掉沈氏集团珠宝的代言人?”
沈烬盯着她,几秒后,像是被气笑了一般。
“再说一遍,”他的语气一如既往的有耐心,带着循循善诱的口吻,“不是问句的语气,是肯定句的语气。”
闻言,秋随抬眼。
沈烬喉结轻滚,伸手掐住她的下巴抬了抬。
他低头凑过来。
温热的唇落在她的额头上。
半晌后,秋随听见沈烬低沉沙哑的声音在寂静的房间内响起。
“我都答应你,”他像是惩罚一般咬了下她的唇,“命运不给你的,我给你,命运欠你的,我也补给你。”
秋随心脏重重一跳。
她看着面前的男人,神色傲慢又不令人讨厌。
沈烬眸色暗沉,低头轻笑了声。
“实在不行,”他说,“我就作弊。”
秋随不知道为什么,唇角突然就不受控制的弯了起来。
很神奇。
她一直觉得,对她而言,逐渐提出自己想要什么,就已经是人生最大的进步了。
毕竟在从前,她连自己想要什么,都不敢开口。
至于对方同不同意,她不敢争取,只好将一切交给命运。
但是从来没有人告诉过她。
想还不够,直接说要。
秋随做同传多年,也算是接触过各种形形色色的人。
她曾经也见过这种直接开口说要的女孩子。
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生来就泡在蜜罐里长大,是温室的花朵,被人精心的护养,不容许有一丝一毫的损害。
这样的女孩子说要,语气笃定又骄傲,但很诡异的不让人讨厌,只是偶尔会让秋随生出一种羡慕的情绪。
秋随之后认真想过。
大约是因为她们在开口的时候,就笃定了对方一定会接受自己提出的要求。
无论那个要求在外人看上去有多么荒唐、不可思议、无理取闹。
只要有人愿意且热衷配合,这些傲慢的女孩子就不会让人讨厌。
你情我愿的事情,怎么能算是无理取闹呢。